总有一个去处,可以容忍寂寞
2021-12-23叙事散文扁舟一叶
一我躺在床上看书,汪曾祺的散文集,文风淡然从容,是我早年不太关注的那种。我早年喜欢张爱玲,现在也在爱着。书橱里放着一列张爱玲的文集。分开的,合订的,或者单本的,有几本是重复的,我自己也说不清。然后是《红楼梦》、《金瓶梅》四、五种版本,混杂着……
一
我躺在床上看书,汪曾祺的散文集,文风淡然从容,是我早年不太关注的那种。我早年喜欢张爱玲,现在也在爱着。书橱里放着一列张爱玲的文集。分开的,合订的,或者单本的,有几本是重复的,我自己也说不清。然后是《红楼梦》、《金瓶梅》四、五种版本,混杂着其他的书籍。他们在书橱静默地数着飞舞的尘埃。夕阳穿过淡绿的窗帘,有着隐约的光柱。
汪老写在洪椿坪一个寺庙,看和尚拜佛。进庙要拜佛,得拜一百八十拜。两个跟他相熟的和尚正拜着,其中黑胖和尚忽然站起来飞跑出殿。原来是一时内急,憋不住了,回来接着拜。说他上西南联大那会,全国各地的学生很多,去西南联大,除了公共汽车、火车,有个河南的学生,挑着担子走到昆明。更有意思的是,物理系有个姓应的同学,自己买了匹毛驴,从西康骑到昆明。那时,为了上学,许多年轻人承受了生活严峻的考验。看到幽默之处,张开大嘴就笑,不管身边有人没人。
我读《葡萄月令》,那样平淡无奇。就像话家常,唠叨的老人喋喋不休地告诉你关于葡萄的种种。你不听,他也要说,他很有耐心地叙述着月份里葡萄的生长过程。我读,觉得老人有着真实可摸的亲切。
想起我小时跟着母亲在公社大院栽种的葡萄情景。那年,我家的葡萄没有收成,我在葡萄架下苦着脸仰头寻找。不时地搬起木凳子在枝叶见拨拉,然后失望地跳下来,在搬到另一处观望。有个小男孩从我身边走过,我上四年级,他是我同学,也是同住公社的邻居。我似乎看到他看我一眼。我不敢回望。在我家搬到这里来之前的公社,男女学生不兴说话。亲戚之间也不可以。偶尔见谁说一句,不管什么关系,第二天便传满校园。XX不要脸,和男人好的恶毒传言,像风迅速传遍校园。
我瞪了一眼他的背影。他家的葡萄树疯了似地接满了葡萄,盈润的紫色,密麻的墨绿,还有笔直的钢管做的葡萄架。显得那么富贵。再看看我家弯弯曲曲的木棍子,挂着可怜的瘦弱的葡萄架,没有结成的葡萄在枝叶间可怜地耷拉着。真让人觉得难堪。我馋,远远地观望,然后装着帮母亲抬水。好近距离看看那丛葡萄树。我多么渴望用手去捏捏那些晶莹透明的葡萄。那时,我不知道“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的俗语。一样恨恨地盼着他家的葡萄长满了小虫。
我对他有抵触情绪。就像第一次我家搬到这个公社,我被爸爸的同事送到这个公社的小学读书。我怯怯地走进陌生的教室,手中搬着木质的小凳子,挎着方格的花书包。听到一个小男孩喊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没有了声音。自小自卑的我紧张的快哭,我真想转身就走。我不敢,爸爸爆烈的性格,已经在我心里形成无形的威力。虽然,爸爸闲暇高兴的时候,脾气也温和,拉着我让我趴在他腿上,他给我捉虱子。清脆的细细的“啪,啪”的声音,在夏日的黄昏特别清晰。多少年以来,一直无意中想象着那个宁静的画面。因为我的坚持,让农村的小同学在我家居住,我被沾染上了虱子,并没有改变我的主意。我们友情好的无懈可击,连虱子也同样共享。
老师把我安排前三排的左边,然后我知道喊我名字的小男孩,就坐在我的后边。那时我不知道男女学生可以说话。在知道是他喊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恐惧的要死。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厄运降临在我的头上。直到我看到同伴的男孩女孩在相互借刀子,在相互说笑。一种异样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我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的羡慕和渴望。那种渴望,是一种危险终于解除的放松。
直到有一天,我的邻居男孩在傍晚,跑到我家来,送给我大红布包的几串饱满葡萄。我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疑虑,迅速把他手中的葡萄打撒在地。不记得他当时有着怎样的反应。只记得放学后的姐姐惊喜地捡起葡萄,没心没肺地吃着。我咽着口水,坚持着自己的骄傲。
多少年后,他告诉我,你知道吗?在你那天背着花书包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去你家的房顶看你是不是在家,听到有关你的任何消息,都使我兴奋不已。我真不知道你是为躲避我才转回老家上学。然后有了青梅竹的两小无猜,然后演绎成了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二十年后还有朋友在深深的替我们遗憾。在当事人,已经是云清风淡。那时我在他影集里看到一个大眼的女孩子的照片。他说,不过是出差时感到寂寞,认识了一个女孩。只因他消遣一时的寂寞,最终成了我心中的隐疼。我想,也许男人或者女人,都有着对异性本能的吸引和好感。这些本能跟背叛和不道德有着截然的区别。对异性的渴望,是人类天生的本性。只是阅历会让人变得宽容。这是我几近中年后才感悟出来的。
二
生活是千丝万缕连接着的,无论怎么样的魔力,也无法分割的清楚明了。像我今天读汪曾祺老人的《葡萄月令》,却接连想起这么多。把这个寂寞难挨让我恐惧的周六,有了片刻的切割、垄断、充实。这时手机响起,是快递公司。我在当当网上订的十几本书送到。还是那个清秀,黝黑的男孩子。脸上挂着淡淡地笑。不过是第三次送书,他很乖巧地喊着我姐姐。空虚和寂寞折磨的我百无聊赖。也只好强迫自己下楼取书。渐渐暗下的夜色,青灰的天空,不时飞过的小鸟,黑夜只能看到一抹剪影。他在夜色里翻找着。我看到邻居的西墙房顶,爬满了葡萄叶。现在正是汪曾祺书中的5月。是“浇水、喷药、打梢、掐须”的月份。虽然看不清,我仍感觉那片浓浓的绿叶之间有着绿豆大小密密麻麻的葡萄粒。我想,汪老那些文字真够生活的。男孩子递给我笔让我签名,喊着姐姐,然后诉说着忙碌的辛苦。他说,老婆还抱着孩子等他做饭呢,一天下来,累的要命,还落不了多少钱。像你,姐姐。单位这么好,工资高,多清闲。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工资高呢?不过是刚刚顾上养家糊口。工资不高,还花这么多钱买书?换我,我不舍得。
我看着手中苏珊·桑塔格《恩主》和《宫女谈往录》十几本书,心生喜悦。直到男孩子走远,我才醒悟没跟他打招呼。 仅仅靠那些薄薄的工资,怎么能奢侈地买那满满一橱子的书呢。想起儿时对读书的渴望。可是,他怎么知道为了生存,我要付出怎么的艰辛。老公为了生计,在外奔波。多少个日子,我一个人面对着满房间的空虚,尝尽了寂寞。我慢慢地沿街走着,看着饭店里热闹的一家人在吃饭,肩并肩散着步说着家常话的夫妻。伤感、心酸,没有任何胃口。街道上越发热闹起来,汽车、三轮车、电车和骑着自行车的人各自忙碌着。只有我,简直是寂寞的影子,在这个黄昏显得如此单薄。迎面看到一家三口人,女儿吃着雪糕,被妈妈拉的咧咧怯怯。妈妈不时放下女儿的小手,向身边的男人比划着,男人左手拥着女人的肩膀,然后看到女人在男人腰上掐了一下。男人躲闪着,女人不依不饶。他们渐渐走远,消失在熙攘的人群。
我不忍心看他们,充满家庭琐碎的亲热、热闹,与我无关。我就看树,一棵挨着一棵地看树。此时,只有树和我有着同样的寂寞。虽然树与树之间相隔几米,地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是他们纠缠的话语。可是,我坚持它们和我一样寂寞。否则那么茂密的树叶,怎么在夜色里那样地静止着,一动不动。
路边的法桐有水桶那么粗。十年前我们单位分配植树,就在这条街上种植了法桐。我在这个小路上行走了十几年,伴着小树一点点拔高,长大。树高了,我也老了。曾经鲜嫩地皮肤,在这片日色里渐渐地老化。今生最怕命运像棵树,固守在一个地方,然后生老病死。如今,在这片憎恶、嫌弃的土地上走了这么多年,还能走到哪里去?十几年植树的情景恍如昨天,树们在这里默默地成长了几十年,人还有偶尔走向远方的几乎,而树,谁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有谁知道树们不羡慕飞翔的小鸟?理性的选择,就是容纳有着自己梦想的替代者吧。所以,树用最亲近的方式,接纳了鸟。给鸟一个家,就是一家人了吧,树再也不会寂寞? 一直偏激地认为,是地域的限制,造成了自己的平庸。那么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出什么人才?简单的日子,狭隘的圈子,低下的生活方式。骨子里承受的根深蒂固的影响。这种影响是固执的,坚硬的,无形的,继承性的。不知道自己的固守,造成了一生的障碍,还在坚持自己固守的信念。直到年近中年,再回头一看,才明白麻木和无意识,使自己错过好多改变命运的机会。
其实是给自己在找借口。这样的理由,根本是底气不足。县城北3公里之处,有个著名的伊尹躬耕处。伊尹在偏僻的莘野白天耕地,夜晚读书,空旷、偏僻、荒凉,有谁知道在这样偏远的地方有个不同凡响的人,满腹经纶,治国有方?那时的他,用怎么的自信、冷静来打发寂寞。最终,成了一代名相。如果仅仅是地域的限制,为什么可以养育出这样的伊尹这样的人?然后东去50公里之外,有坐鱼山。曹植就曾经在鱼山生活过。“才高八斗”的他,也许淡化了做皇帝的梦想,也许,读书、写诗、写赋才是他骨子里的喜悦。他那样耐得寂寞,在奔涌的黄河岸,在低矮的小鱼山,用心灵静听焚音。可是凶狠多疑的曹丕不放心他。我想曹丕害怕的不是曹植躲王的梦想,而是曹植的才气,让他嫉妒的难以承受吧。也是这片小地域,成就了这个才子啊。这时,我失望地发现一个共同点,伊尹和曹植,他们都是异乡人啊。而宋代在位十八年的宰相王旦,正直,有才学、清廉刚直,是土生土长的莘野人。可见,地域的限制是相对的,个人的经历、素养、理念及生活环境,才是影响人一生的因素。说这些牢骚话,也许没有任何意义,但总算在这个寂寞的周末,给了我思考的空间。
我拨通他的电话,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说,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一个人,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稳……。他安稳我,等过了这几年,攒够钱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咱们就不拼了。究竟会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才能达到自己的要求,才能在亲戚朋友面前赢得尊严?而我,如果现在还算一朵花的话,已经接近枯萎。芬香和绽放,就为能够欣赏的人。临近秋天的花,还有多少日子的娇嫩呢?年轻时的落寞和苦守,去换来老年安稳的金钱,这样的选择,到底值也不值?“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的女人应该有着怎样的寂寞和幽怨,不是多少金钱可以换来的。可他说,你要现实些,我们输不起!
[ 本帖最后由 扁舟一叶 于 2010-5-30 19: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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