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烂苹果的娘去了

吃烂苹果的娘去了
文/一川 从小，他就对娘没好感。人常说，儿子跟娘亲，可他不。他曾经以为上天不公，给了他一个整天只会做事只会唠叨只会骂人的娘。尤其是，娘那一身总是破旧的衣服，让他在小朋友面前丢尽了面子。

他喜欢爹。爹陪着他讲故事，玩抓特务的游戏，看小人书，甚至常带他到离家几十里地的镇上看电影。于是，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与爹想比，对娘充满着莫名的嫌弃。

记得念中学时，家里的亲戚送来一袋苹果，诱人的红。这苹果可是乡下孩子的稀罕物，被娘悄悄地收藏起来。每天上学前，娘洗一个揣在他兜里。他怨娘太抠，好苹果藏着给哥哥姐姐们分了，摊到自己剩不了几个。娘只笑不答。

他记不清多少回手摸着揣在兜里的苹果气鼓鼓地出门去。有天，他找到那个装苹果的袋子，还剩下两个。其中一个已经腐烂掉半个了。他吃了另一个。不久，他看到娘在啃着那烂掉半边的苹果，他清晰地记得，娘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说着：“这东西咋这样甜呢？”他这才顿悟，娘还没吃过苹果。他心里蓦然间有种酸酸的东西在涌动，禁不住泪眼迷离。

他想，等他长大了有钱了，一定要买最大最甜的苹果送给娘。

爹的身体不好，重活不能做。田间地头的活全落在娘一人身上。可爹的脾气特坏，动不动就冲他娘发火。发过之后，他又后悔了。爹常叹息着说娘命苦。从爹的口中他听出了一些有关娘的经历。娘生于一大户人家，出生那年，外公便去世了。家人说娘命硬克家人，于是送了人。然而收养娘的人家并未好好将年幼的娘抚养成人，娘五岁那年竟被狠心地卖给爹的家，才结束了流浪漂泊的日子。娘心里感激，视爷爷奶奶如亲父母，对爹也好了一辈子。

他不再烦娘的唠叨。他喜欢每天回家时，娘在门口笑盈盈地接过书包，跟在他屁股后问长问短的情景；他喜欢娘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饭菜，并将菜一筷筷地夹到他碗里，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吃完吃饱；他喜欢每天出门时，娘总重复的那一句：“路上要小心。要听老师的话！”……

很快，中学毕业，他考入了师范院校。因为他吃不惯学校饭菜，就常邀一帮朋友去校附近的小饭馆。有时，为了要面子，请同学看一场电影，就花掉他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他不好意思向家里要，就悄悄地在外面打了份零时工。有一回，他端盘子一不小心烫伤了脚，娘知道了，他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并塞给他五百块钱。娘说，哥姐在外打工挣了许多，供你读书足够。如此，有了这个心安理得的理由，他每月的伙食费也就与月俱增起来。

他出手大方，花钱阔绰，成了班里的酷哥，老大，公子爷。算是显尽了威风，占尽了风流。

毕业了。在那个沉闷酷热的夏夜，爹要他陪喝了几杯酒，许是酒多，爹的话多起来，禁不住说到娘，爹说：“你娘那老太婆太倔。那天从医院回来半路上晕倒，叫她住院，死活不肯。”他问去医院干嘛呢。爹说：“卖血！卖了许多回了。号称本乡的卖血专家……”

瞬间，他的血直往上涌，头脑嗡嗡作响，听不见爹在后面嘀咕着什么。他跑回了屋，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他恨恨咒骂着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儿子，苦了唯一的娘啊。

他发誓，一定不辜负娘的期望。娘说过，要做个好老师，不丢咱乡亲人的脸。娶个老婆，娘想抱孙子呢。

参加工作不久，他处了对象，要结婚成家，在县城买房子。可是除手头上那每月一千元的工资，他没有任何外来收入，连首付30%的房款也拿不出。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娘送来了两万块钱。他说什么也不收。娘说，你哥在外做生意赚了点，这钱给我养老的。你先拿去用，是我借给你。你成不了家，娘死也不甘心呢。他只得含泪默然收下。

当他拉着新媳妇手一同跪拜娘亲时，娘笑了，才刚六十出头的娘，满面的皱纹如菊花般的展开。他的心不由得一阵阵酸痛。然而，就在当晚，娘倒下了。日夜的操劳加上身体的虚弱，让他的娘彻底地倒下。

娘平生第一次作为病人进了医院。医生宣布，娘是肝癌晚期，只有三个月的生命期限。他觉得，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黑色。他跪在地上抱住医生的脚，求您！求您救救她！我不能没有娘亲啊。我还没有生孩子，娘还没有抱孙子呢……

他绝望地哭，一个人蹲在医院的角落，哭成个泪人，泪流如江河般……

他跑遍了整个小城，把质量最好最大最红的苹果买了几大箱，放在娘的床头。他整夜没睡，伴着被病痛折磨得日渐虚弱消瘦的娘，静静地说起小时候的故事，还有那烂掉一半的又香又甜的苹果。

他还说，娘的菜是他的最爱。娘腌的腊肉，油滴滴地红，泛着光泽，谁也比不上娘的手艺……娘都听见了，她不再喊痛，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最有出息的小儿，眼眸里注满了娘此生全部的爱，最后，顺着两行热泪缓缓而出……

这个夏天太无情！阳光灼热，残忍地炙烤着他的心。然而，他不再哭泣，他那笑眯眯地啃着烂苹果的老娘的爱子之泪，早已洒落在他的心里，给了他一辈子的温暖和香甜！ 记：朋友，别哭！对自己说，对身边的朋友说。因为，这个夏天太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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