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春荠菜香

　　三月一到，大地和某某的情话就多起来了，于是，身体越发酥软缠绵，眉目越发清亮喜兴。顺势，水分和温度一并地向着可心儿的方向调整，紧接着，苏醒、萌动、勃发迅疾以n次方的频度在广袤的平原大地上蔓延。某一刻不经意地往渠边垄面一瞥，嗬，那匍匐状以土黄色藏匿着的荠菜，正以警觉又挑衅的目光瞅着我呢。

　　看来，即便再忙，也要抽出空来呼应呼应那些可爱而调皮的荠菜了。

　　于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带上小菜刀子，提留着塑料袋，穿上冲锋衣，走着唠着就到了小区东面的那片田地旁。

　　同行的母亲早就讨来经验：蔬菜大棚边缘，温度较高，那里的荠菜又绿又壮又新鲜。我们朝着那大棚走去，不想坚硬的田埂上却发现了它们的身影。三月天凉，田埂干寒，调皮的荠菜爬山虎一样靠实了地面，且具有接近地皮的保护色：菜心是浅淡的暗红色，海边单个盐蓬草一样，越向外缘色泽越淡、越衰，到了边缘，生生与土地一个色彩了。可是，倘若你因此怀疑这些荠菜的生命力，那你可就被这狡猾的小精灵给蒙蔽了。把一株这样紧贴地面的荠菜从根部挖下，然后翻转着摔打根部的泥土，才发现，原来菜叶贴着土地的一面却是绿意润泽，色度饱满的，即使任何一个小的细节都透着强劲的生命活力呢。如果把这样的荠菜择净后用水焯，那翠绿润眼的绿色就会变戏法般的映入眼帘了。荠菜这样长，难不成也是得了蜥蜴大哥的忠告？这样一个鬼怪的想法钻入我脑海时，塑料袋内，已装了母亲挖的几大把荠菜了。

　　也许，只有到田地里走一番，才真的不负这个款款而来的春天。此刻，城市的大街小巷，纷纷见到柳也泛绿了，草也现娇了，连翘玉兰等也都蕴花藏魅了，却终感觉它们依旧远远地离着你，含在画里氤在书里似的，仿佛身边那些远远向你微笑着的陌生人。可不知怎地，提留着小菜刀塑料袋，穿着风衣布鞋，携着女儿母亲，踏上这片松软的土地，眼珠不转地依着田间地垄寻着一株株娇小荠菜时，尽管蹲着的身子不时打个趔趄，挤压的臂肘不时地产生酸痛，却一下感觉和春拥抱一起、融合一体了。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一株填充着春天的荠菜。甚至觉得女儿母亲也分别是一株填充着春天的荠菜。甚至觉得我的眼睛也是一株填充着春天的荠菜。春天，在这样的感觉中熟悉起来，清晰起来，也越发沉稳起来，可爱起来。

　　借了农人的悉心忙碌，蔬菜大棚外缘的向阳地带成了荠菜的皇宫。生活在这里的荠菜娘娘们，可真真是怡红院、潇湘馆里的才人佳丽啊。和坚硬田垄上的荠菜比，它们真是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春的浓墨重彩早早在它们身上得以体现，它们个个流翠欲滴，鲜润水嫩，株体高大，叶片不再拘谨小心，而是自由伸展。为了保持大棚内的温度，农人用柴草絮着大棚的边缘，所以多数时候，那翠绿的荠菜是从散乱的柴草末儿间探出头来，向春天展开张望的。我小心翼翼地将草末儿扒开，一点一点地，让整株鲜亮的荠菜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在这乍寒乍暖的三月，纵是寻遍大棚外的任何土地，也是难以寻到这样一株翠绿鲜亮的植株的。我不由得庆幸，因为挖荠菜，我最先目睹到一个鲜活的春之生命，最先欣赏到一片真实的春之色彩。这色彩黯淡着街市上的红男绿女，黯淡着办公楼里细密精湛的微表情，很久很久，在我的心里难以磨灭。

　　挖荠菜可不单单图个情趣，当然还图个口福。

　　荠菜中富含维生素C、蛋白质、钙、胡萝卜素等，不仅是营养丰富的美味蔬菜，还能治疗多种疾病，民间有“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的谚语，还流传着“春食荠菜赛仙丹”的说法呢。

　　可是，荠菜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嘴里的。

　　满满一塑料袋荠菜一旦被我们提留到客厅，母亲就铺开报纸，搬个小板凳，一头扎入荠菜堆里择荠菜了。这可是件考验耐性的差事，我索性找个理由躺沙发了，但见母亲拿起一株荠菜，不断翻转着择去夹在菜叶间的草末儿，再剪去带着很多土坷垃的根部。那么一大堆荠菜，每一株都被母亲的手指翻转过，每一株都从母亲温暖的掌心擦拭过，每一株都被母亲认认真真地做了体检。渐渐的，客厅里的光线暗下去了，又突然亮起来了，这亮的光线带着母亲的温度，深入渐黑的夜空，微寒的夜空也跟着温暖了起来。

　　择好洗净的荠菜，往滚烫的开水里一放，一株株的颜色就变得同样鲜绿可人起来，再分不出个“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了”。而且，无论是口感还是营养价值，那看起来面色憔悴的“下里巴人”是更胜一筹的。

　　将焯好的荠菜切成小段，用豆瓣酱、蒜末、香油等调拌成吃粥的小菜儿，是我的最爱。凉拌的荠菜不仅营养价值高，而且比凉拌的生菜、菠菜、黄瓜等更加耐嚼、味浓，因为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吃起来也倍感香甜踏实。母亲喜欢用荠菜、韭菜、猪肉和馅，包成饺子，或发面蒸出包子。荠菜做成的馅既不像菠菜那样容易过火，又比放了一冬的白菜水灵鲜润，称得上是初春时节的上好馅料。

　　现在不比过去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了，关于吃，人们也更多地注入了文化的内涵。其实，一株小小的荠菜纵容营养再丰富，吃上几次又能对人的身体有多大改善，只是，那些与吃荠菜相关的亲切而熟悉的味道，那因此而打开的通往故乡和童年的幽深隧道，已深深地和自己的五脏六腑、血管肌肉融汇在一起，从而使荠菜的味道越发不同寻常，扣人心弦，也使整个春天，萌发了更多诗意，增添了更多盎然。

　　是的，春的味道，就是这样一点点用心品出来的。人间的美味亲情，一切的温暖感动，此刻，正和这百花即将登场、色彩即将斑斓的春光融合在一起，你，我，他；我们，你们，他们，就这样幸福地，一天天，一月月，在这生命的春光中趋向芳醇，渐渐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