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城市（修改稿）

最初的城市（修改稿）
董万军

这是一个不大的城池，临近城的边缘有河，这条河就是淮河，顺着河水一路找去，不远，就能找到淮河的源头。城与河被山岭围着，青山隐隐，被围着的城只得算做山城。

对城市的认识起初是从这个山城开始的。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八十年代中期，还在我不谙世事的年代里，我甚至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城市”这种地方。在我的村子里，一年到头是很少有人能有机会到城里去的，所以进城一趟就成了一种奢望。

小时候，我的身子骨很弱。有一年夏天，不知何故，我得了嘴歪眼斜的毛病，在当时的农村，我被村子里的老人们诊断为“阴风病”。所谓的“阴风病”就是那些老人说的晚上睡觉时被野鬼吹歪了嘴，得了这种怪病，唯一的办法就是得配合那些迷信的老人，一起作法祷告。然而，我得的怪病并没有因为那些老人的“功法”而有丝毫的好转。父亲决定要把我带到县城的大医院去看看，也就是因为我的病，才让我有幸能到城里去一趟。

从我家到县城去是要到镇上坐车的，而我住的村子距离镇上还要徒步翻越十多里的山路，那时候通往城里的班车很少，一天也就一个班次，遇上天阴下雨是不发车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发车的时间是固定的，每天早上六点钟准时发车，我和父亲为了赶车，凌晨四点钟就得摸上村庄对面的山崖，漆黑的山路有些恐怖，沉睡的村庄似乎是不愿意送我进城的，除了我和父亲的脚步声，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村子死一般的沉寂。这条山路很崎岖、很漫长，在那个漆黑的时空里，我对它的憎恨是刻骨铭心的。父亲和我无数次地跌倒，再无数次的地爬起，终于在六点前跌跌撞撞地来到小镇的车站。

那时，进城的人不多，偌大的车厢里廖廖无几地坐着一些素不相识的人，进城的喜悦溢于言表，我和父亲当然也很是激动。

城市是在车窗的过渡中渐渐出现的，起初，我看见一些在村子里不曾见过的事物，远远的楼房、远远的人流，再近些，街道出现的时刻，我看到行人如织的人流，疾驰而过的汽车，熙熙攘攘的集市。当被大山禁锢多年的眼底终于涌现出陌生而又令人欣喜的画面，我被震慑了，我向来都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地方，这个叫做城市的地方，是我先前闻所未闻的，而此刻我竟然就来到了这里。

那时的城市，是梦，是我最初最美的梦。

山里的孩子，靠山吃山，从日出到日落只能在山里度过，当在山村的那些经历由习惯转换为默契，相对于眼前陌生的一切，我更加适应于大山深处的各种情景，毕竟那些石磨、溪流、稻田是给过我恩情的，黄土的气息融入了我的思想，我无法摈弃挥之不去的亲切，尽管此刻我身处城市的嘈杂里一副不能自恃的模样。

走进城市，没了依靠，在人流中我感觉到空前的孤独和无助，跟在父亲的身后，我能够感觉到父亲的迷茫。举目四望，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以前不曾见过的。行走，突然之间成了负担，在拥挤的街道上，我竟然找不到了自己的方向。

城市，没有目的也没有边界地蔓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随处都能看到大山，我的内心是空虚的，尽管打从那时起，我开始向往城市，但是，那天我是渴望看到大山的。就连父亲也没有告诉我这个城市也是被山岭围着的，第一次那么长时间见不到山，我的浑身都会不自在。

我的病最终还是在县城一家公立医院看好的，父亲提着医生给开的一大包中药走出医院的时候，我的病在我和父亲的心里就似乎已经好了一大半，事实上，喝了那些药不久，我的嘴和眼睛就恢复了。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它是不管你回没回家的。那天，我和父亲必须遭遇晴出雨归的劫数。记忆中，那天的雨和以往的雨是不一样的，发生在城里的雨，是不能和下在乡间的雨相比的。第一次走进城市，第一次经历城市的雨，这对于我将是一生难忘的。

城市，倾刻间灌进了水，沙沙的雨从身后而来，像一张阴暗的网，一下子就把我和父亲罩了进去，那颗本就因孤寂而伤感的心，继而变得绝望，心情就像四合的暮色，突然黯淡下来。透过雨幕，家就突然显得更加遥远难及，尽管那个贫瘠的山村在城市面前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在雨中的城市里，我只能想回家，其他的想像将都是毫无意义。

城市，一下子变得阴阴的，凄凄的，带点巫性，又带点魅气。我和父亲在找寻车站，我们要回家，必须要回到那个村子。我和父亲的衣服被雨水浸透了，城市的街道灌满了水，或许，我们是回不去了，这样的天气是不会发车的。行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我一下子开始痛恨自己的命运，我为什么不属于这个城市，虽然面对它，一切都是陌生的，当时面对一场阻挡我回家的雨，我竟然想要属于它，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啊！

我和父亲最终还是被暂时留在了这个城市，一场雨，让我们最终没能回到那个遥远的村庄。 那场雨像黑寡妇一样赖在了城市里，父亲拉住我的小手，在临近夜晚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家旅店，那家旅店似乎在城市的边缘，我敢断定它是距离城市很远的，透过窗子，我依稀看到了围着这座城市的山岭，那些山就像我们村庄的山一样，我感觉很亲切，看着它们，我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平静一会儿了。

我终于可以找到一些山的踪影了。神秘的城市，原来突然之间也会和我亲近起来的，那天的城市作为驿站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给过我一生的影响。认识了她，我便认识了这个世界。

第一次认识城市，让我遭遇了一场可恶的雨，我感觉那些雨分明是令人窒息的黑水，那些滴落在城市的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我和父亲一夜未眠，我感到小小的自己被大大的世界完全遗弃了。回望着心中的那个熟悉的村庄，我无法说出那一刻心中的感受，我的内心是矛盾的。

村庄与城市在我突然发现城市的瞬间联系在了一起，我小小的、平淡的人生开始有了一种向往。 这种向往，在我成年后最终得以实现，而后就变得平淡，平淡得就像当初生活在那个山村一样，我时常会走到城市的边缘，站在高高的山岭之上，凝视着被围起来的城池，这是我的家啊！这个城市与那些熟悉的村子一样，逐渐将我的灵魂溶入其中。

一座山城，给我的向往无非就是必须得有山岭圈着，围着。如果不是那样，就不是我的家。 [ 本帖最后由 董万军 于 2010-5-16 13:33 编辑 ] 城市, 故乡, 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