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定要到那里去

我们一定要到那里去
　　在街上走着，车辆和行人从身边挤来挤去。“我要到一个地方去。” 那时，声音在知觉之外。十字路口突然拥挤的车和人流阻隔在面前。这些横七竖八的东西，仿佛突然跑出来，我被冒犯得，象一只在森林中无处可逃的生灵。

那是早晨，大雾散去。秋天。在一条伸向远方的街道上，我被无限的自由渴望着。那时我参加一个社团的聚会回来，我们一起谈论完一个刚刚去世的诗歌兄弟。我拿着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翻看到第七章。他说：“假如一个诗人走错一步，迈出他的镜子领域，他就将毁灭，因为他不是一个好射手。如果他放一枪，他将把自己打死。”他到底是不是呢？

有人叫我的名字时，说：他是诗人。被这样叫的时候，我感觉生命被冒犯了。我不说，不解释。无处可以解释。回到一间小屋内，眼前的灯光照亮墙角，事物的影子遥望着，清晰又模糊。我想：谁知道诗人到底是什么呢。他们嘴里叫出来的诗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词，一从他们嘴里跑出来，我就被一种惶恐的感觉给困顿住了。——事实上，他们叫出这个称呼时，我知道，他们不懂什么叫诗人。

我没有迈出我的镜子领域。早上，看墙上反光的镜面，以及里面沉默的面孔。回想起，若干时日之前，我站在一个楼层。窗外，浮沉笼罩天空，地上生长着的两棵云杉的树。我低下头看着，它们如此渺小。我想，我只不过沿着坚硬的建筑结构走到了这个地方。我们只不过隔开了一个高度和距离。我在清除一种错觉。内心，将很远远方的地方拉得很近。于是，我知道很远的远方，那么近在脑海里，我却无法抚摸，无法按照自然生长的姿态，让它们安然存活在身边。那时候，眼睛里，忽然就溢出了泪水。

从居住的地方走出来。邻人家的院墙上，是初夏的日光。你看，那朵紫色的花，攀爬到城墙上，阔大的枝叶膨胀着。它先是吸引了目光，几乎不经意的瞬间，阳光照射过来，没用多长时间，就遮盖了眼睛。这是躲避不了的。我知道散发出芬芳气息的花给我带来了什么。是的，现在气息弥散开来，进入鼻孔，进入全身。我突然惊呼了一下。这是不曾料想到的。

那个春天就是这样来的。我没想到，那条几乎没有提及的长长的街道上，有一个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女子。她走过来。我沿着左侧长满法梧树的树荫下走着，一边想自己的心事，眼光四处流动。经过路口，便捕捉到女子面部白皙身材修长影像。她走过来，没有什么异常。没有声音，一切外部都是沉寂的，包括她看上去妖娆的样子。而我在那里，感受到从陌生到逐渐加深的印象过度。

每走一段路，我常常回过头想，我都经历过什么，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方。有时会想为什么出来。那些看上去平安而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需要你按着一定方式规则遵循的地方，仿佛规定了行走线路的街道。那个女子的出现和消失，到后来，已经没有任何回忆。现在找出来，只不过证明一种简单印象的消失，看人的际遇有时那么可怜。你什么都没有，你繁琐而又麻木。这就是生活吗？看到米兰·昆德拉说：“在每个诗人的生活中都会有这样的时刻，他挣脱了他的母亲，开始逃跑。”那时候，我有所觉醒，忽然想：我们一定要到那里去。

那里可能在远处，也可能在近处。这需要你行走。就像看着不可企及的灯塔，你在航行中，它们会占领你的身体。行走中，它们属于高山顶点。你坐在船上，假如你没有幻觉，你没有眩晕，你一定不是最圆满的。你在陆地上，绕过看似简单的水沟、半废的城墙，甚至一块无人地带的荒野。就在那里。满满地，你听到了声响，你看到半掩的门，光透漏出来，水龙头就在上方，细细的水从上面落下来。你屏住呼吸，很短的时间，然后你轻微而深沉地再呼吸一下，你看到那些水珠成为一道帘子。

打开它，还是转身？不打开，就必然转身。转身就是错过，打开就是进入。北方乡村院门前见到影门墙，墙面画满乡村艺人的绘画，画虽不精致，确有着一种浓浓的渲染氛围和味道。你只有绕过这面墙，才可以看到内里，看到属于院子里的生存状况。这是一个梦想的过道。我想过：有一个你要找的人，就站在那儿。——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此后，很多年丧失了这些经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生活里，几乎不做任何梦。早上，起床，按部就班地吃饭、上班，机械一样的来往于几个地点。好像每次都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又好像从来没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伏在桌前，昏昏欲睡中，那道突然拉开的窗帘，惊醒了我。强光照透玻璃，把一团青翠的的竹子映照到我的眼睛里。最初想到过的场景，在我心里复活。

我要去那里。我心里所想，这是一个极好的过程。我看到了竹子，发现生命经历过的细微末节。此后，我每天有了等待。谁是早晨唤醒我的人。我不再因为走过或者看过临街的许多景象而熟视无睹。那一刻，也是和这个世界距离最远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有一汪水，那么清亮。我身体渴望长成一棵树，或者一株竹子。总之它要充满着内在的生机。

爱上黑夜，我在一条路上跑。我超越地面的吸引力，身体变得轻飘。我静止下来，呼吸，体会渴念带来的生命冲动。我身体内积攒了这么多能量，要让它散发出去。我狂奔。也为狂奔而感到不可自抑的危险。仿佛继续跑下去，身体就能脱离地面，一个天堂的地方来接纳我。——我为此揪心而感到恐慌。那个早上，有人一定知道我奔跑的方向，或者目的。我只是沉浸在感觉里，沉浸在一片清凉的水漫过来的汪洋之中。是的，我可能朝向一个境界，或者一个人。所有存在的线条和点，都突兀出触点，将沉滞在内心的知觉，激活。

在那里，因惧怕而清醒，因疼痛而思考。我意识到调整朝向姿势的必要。像泥土要握住根，以肥沃的养料，供给植物和树朝天空生长。是的，这些活着的，要具有生长的想象和激情。那个晚上，我安然睡下，手将远方当成梦想，环绕在身体内侧。我想：一定要到那里去。在过去的年代里，我失去太多这样的存在。


2010-5-20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5-21 07:3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