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圈儿

四圈儿这个名字，在整个夜市乃至小镇，几乎家喻户晓。

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和老公刚毕业那阵，到他母亲做买卖的油田，就知道有个十几岁的男孩四圈儿，说能不能，说傻不傻的，一年三百六十天流浪街头和夜市，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生存。如今已成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仍然围着夜市转。因为夜市晚上是吃喝到两点多，白天是早点市场，能延续到中午，他在这里就饿不着。

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谁起的，也不知道为啥叫四圈儿。他眼睛很小，左腿微瘸。白白的皮肤总是被脏兮兮的污垢掩盖着，眼睛周围一圈圈的黑道道，也许就是由此获得的大名吧。

四圈儿的真实身世没人说准确，只是传说和猜测。有人说他是被过路的车辆撂下来的私生子，有的说他出生在富裕之家，因一场火灾烧伤了身体，被父母遗弃了。不过看他裸露的右臂上的坑坑洼洼的大片伤疤和仅存的后半截的左脚，后一种说法真实性较大。

四圈儿最早出现在人们视野的时候，一天到晚叼着烟卷。那时我就想：一个孩子十来岁的总是吸烟，会不会吸出病啊？可这么多年了，还没听说他怎么病过。似乎每天晚上在夜市都可以看到他一瘸一拐却很健康的身影。况且他一年到头是餐风露宿，冬天也不过在公厕边、过道下避寒。同情他的人给床破薄被子，有铺的没盖的，有盖的没铺的。就那样，四圈儿依然硬朗地生存着。这不免让人在喟叹种种天灾人祸致使生命脆弱的同时，又感叹生命的顽强。

随着年龄的增长，四圈儿又发展了一个爱好——嗜酒。也是的，成年在夜市地摊上混，耳闻目睹喝酒、划拳、耍酒疯的热闹景象，连狗都快上瘾了，别说一个大活青年。乍一看来，四圈儿的烟酒来源似乎很地道，他从来不像别的乞讨者那样到酒桌上伸手去要，或赖在人身边不走。他的所得大多都是别人给的，或出于赏赐，或出于开心。他每天早早来到夜市，帮这家摆摊，帮那家提水。尽管只是象征性的放两张桌子，主人也会大方的递一支香烟，他便微笑着朝另一家走去。于是，四圈儿的人缘提升很快。当别人收拾残局时，就会把残羹剩饭、剩烟剩酒一股脑给他。四圈儿开始是喝几杯啤酒，后来似乎对啤酒不大感兴趣了，专门寻白酒。他会耐心地、兴致勃勃地在一旁静观别人酒桌上对垒。时间长了，酒客们也都和他熟了，一高兴就端起一杯：“四圈儿，干杯！”四圈儿正求之不得呢，这时的他仿佛是最荣幸不过了。“好！”一声，哐啷一碰，一饮而尽。别人一撤，酒桌上剩余的酒菜自然都归他了，摊主会很支持他，只要不急用桌子，都不急着赶他、清理。兴致浓时，他会将到手的酒分成两杯两杯的，自己和自己划拳喝。他口齿不清，说话呜呜啦啦的，平时只含糊地比比划划说一两个字。尽管那酒令只有“六”，但喊得有声有色，有时竟引逗得大人小孩围过去欣赏。甚至闲散的摊主会过去和他叫两枚，他更是兴奋，喝的更痛快。至于喝倒沦落何处，便无人知晓。

四圈儿很自尊，也很会寻开心。他会换着法子打扮自己，要么西装革履，要么休闲运动的。尽管他的衣服只能干净一半天，大都是一次性的，有人给了就穿，脏了、破了就扔，却总是整整齐齐地扣扣子，系鞋带。他从来不赤脚，即使夏天穿着凉拖鞋，也把脚用袜子包得严严实实，虽然袜子和鞋多数时候颜色尺码不一，也许主要是因为那只半截的脚吧。他吃饱喝足了，尤其是在刚穿一套新衣服时，会在夜市高峰期，跑到旁边高坝上，手舞足蹈地耍拳，或者高歌。尽管别人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喊的唱的是什么，他却津津有味地十分专注地表演。有时又会穿一身不知谁给的警服，戴着大沿帽，束着武装带，手持玩具手枪，在夜市迈着正步，巡警一样来回巡逻。见了他熟悉的酒客便立正敬礼，逗得好多人喊着他过去敬礼，然后不惜把帝豪、黄鹤楼之类的爱烟赐给他，并递上一杯他钟爱的白酒。四圈儿杯酒下肚，更是认真起来，发现两个捡废品的老太婆为了一个易拉罐在争吵谩骂，烦得顾客乱咂嘴，他赶紧过去制止。嘿，那两个还真的不再争了，不再骂了。

四圈儿很善良。他要是看见有小孩子摔倒了，会赶紧扶起；看见有车过来了，赶紧把在路上玩耍的孩子拉到一边；看见有人吵架了，会过去呜呜啦啦地劝止。但是可能因为傻，总是被夜市做生意家的孩子们欺负，可他一般只是吼一声，从来不打他们。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群孩子把他推倒在地，用脚踹他，拿棍子打他，他都没还手。论力气，那群毛孩儿应该不是他的对手，他却只是抖抖身上的灰尘了事了。他要是看见谁家出摊晚了，会跑过去生气地责怪；看见谁家的男人很晚了还连在酒桌上不收摊，会替女人催促、嗔怪。大家还真的听他的似的，笑着点头表示歉意、悔过。

四圈儿知恩图报。谁爱给他烟抽，谁爱给他饭吃、给他就喝，谁给过他旧衣服，他都清楚得很。他会把捡来的饮料瓶子往你家门口扔；会在你收摊时过来帮忙；会把自己买来的烟分散给对他好的人。要是坑害过他的，说死他都不给已给一根烟。所以，又让人感觉他并不傻。

说起买烟，不得不提到四圈儿最大的毛病——偷，从很小时到现在，一二十年了，一直不改。他主要是偷钱，用来买烟酒饭菜，也许感到别人赐给的东西太廉价吧；也许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消费，有点不平衡吧。只要有机可乘，他会不顾一切去偷。从做买卖的钱盒里拿三五十，到撬车门头车上的钱包，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于是，他的口袋里一般不缺钱。可他不识字，不认识钱的面额，经常拿五十的钞票换一包五元的烟，还笑嘻嘻地表示感激或炫耀，立马小心拆开烟盒，给主人让烟。所以，他的偷窃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改观。在他偷钱到时候，手机、资料、证件之类的往往也被他顺手牵羊，一并盗取。他不但不感到大祸降临，还经常在人群里炫耀偷来的手机、证件等。结果手机往往被骗走了，被换个破旧的、不能用的，他却一天到晚当宝贝似地，放在耳边装模作样地喂喂地打电话。有时还边聊边大笑，边聊边发火，达到了旁若无人的状态，仿佛真的有对方在和他对话一样。至于那些证件啊、笔记本啊、材料啊，他也会宝贝似地夹来夹去。心血来潮时，他会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戴上不知从哪弄来的眼镜，拿着本子和笔，一本正经地写写画画。走近一看，才知道满纸的圆圈，不过他还都按格子排列起来。这时再联想到他的跳舞唱歌，不免让人沉思：四圈儿如果生在正常人家，也许还真的能学到些知识，陶冶出更好的品质。

四圈儿的偷为他自己招来过不少祸端。一旦有人发现钱物被他盗走了，会狠命地打他，他的脸上、身上总伤疤如鳞。心慈手软的，损失小的，只象征性的出出气算了；要是遇上了损失惨重的，特别是致命的证件什么的，被他偷走又弄丢了，他会被打得皮开肉绽。据说有一次，一个车主吃晚饭，发现停在路上的车被撬，发现是四圈儿后，立即抽出皮带，在夜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没头没脑的把他抽的死去活来。可你不得不佩服他的好心态，好身体也。因当晚不在现场，第二天我特意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虽然满脸是伤，却依旧满脸是笑，依旧帮人们收拾东西。之后没几天，便好了伤疤忘了疼，竟然在店门口，趁几个店主专心玩牌时，拿个细竹棍，趴在地上，巴拉他们顺手撂在脚边的零钱。那几个店主可是老给他烟抽啊，还总是圈儿长圈儿短的亲昵唤他一块儿喝酒。怪不得都说，他只要看见钱财，会六亲不认。

四圈儿的确给好多人带来了快乐，却也伤害过不少人，也多次祸害过自己。但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有滋有味地生活着，也许这就是另一种人生态度。

[ 本帖最后由 万里晴空 于 2010-6-3 08: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