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蛙声

梦 里 蛙 声乔举平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何处最添诗客兴，黄昏烟雨乱蛙声”，在这秋雨潇潇的夜晚，翻着枕边的诗集，吟着这些诗句，我就想起了多年前乡下潺潺的溪流和清清的池塘，耳畔分明传来了不息的蛙声……

　　我的家在那山青水秀花儿悠悠的紫松山麓，是陇中旱塬上不可多得的阴湿山区，山里有茂盛的灌木林，坡上有葱翠欲滴的植被，每一条沟谷间都有四季流淌的溪水，庄前屋后有一片片清亮的池塘，自然就有成群的青蛙繁衍生息，绵绵不绝，黄昏与夜里，总有那蛙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或你唱我答，或纵情合唱，伴着清脆的鸟鸣，气势浩荡，给我们单调枯燥的日月添了许多生机和诗意。

　　儿时盛夏的正午，我们总厮守在山溪池塘边与蝌蚪玩耍，与青蛙相伴。小蝌蚪是青蛙的孩子，黑黑的身子、短短的尾巴，清澈透亮的水中全是它们悠然自得的身影。青蛙看似莽拙，却是聪慧玩皮的东西，胖胖的身躯，绿绿的眼睛，四条长腿伸展自如，总爬在岸边朝我们歌唱，只要人一走近，全扑通扑通跃入水底踪影全无，我们刚一离开又奇迹般爬在岸边唱着逗我们玩。

　　后来上学，知道青蛙是两栖动物，能够跳跃和泅水，捕食昆虫，种类很多，卵孵化后为蝌蚪，逐渐变化为蛙，也叫哈蟆，后来在马家窑彩陶的陶器上，我看到了蛙纹的图案，上朔历史，先民们认为水是强大的，也是神秘的，但是他们看到蛙可以在陆地上生存，也可以在水里自由出没，由此产生了对蛙的崇拜。只要有水的地方，总有青蛙活跃的身影，有时我们还会把青蛙捉住捧在掌中，青蛙也不惊恐，静静地蹲在手心闭目养神呢，当然这只是我们男孩常玩的把戏，女孩却把青蛙怕得要命。

　　那年我上初二，临毕业，班里插班来了一位女生，以前随父亲在城里上学，人长得俊俏，打扮也很时新，她走路总扬着头，一副优越高贵的样子，我们那时刚刚情窦初开、总想多看看她那迷人的模样。我那时在班上是学习尖子，老师就把她分到我的桌上，是考虑在学习上要我多帮助她，但她却不领我的情，我一次次让她抄习题答案，却总换不回她的笑脸。一次正上课，全班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语文老师朗读，同桌的她却发出了一声惊呼，人也在桌椅间颤抖成一团，这时一只青蛙呱呱地叫着从她的书包里钻出，跃到了她的怀中，整个课堂一片哄叫，一片混乱。为了制止事态的恶化，我一把捉住了青蛙，飞快地抛到了教室门外。老师气愤至极，却误以为是我的恶作剧，当即就给我一记耳光。随后澄清了事实，原是另一位男生所为，这样我就赢得了同桌的好感。毕业分别那天同桌红着脸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我喜欢你……，读着纸条上娟秀火热的字，我心里顿时涌出一阵甜蜜和激动，许多的日子里我的脑海总浮现出那个女孩的笑脸，那只让她惊恐万状的小青蛙，就这样让我走进了她的心里。

　　我从学校回到乡下种地的那段岁月、白天忙地里的农活，晚间常常熬夜读书到深夜，不甘命运的安排，清寂的煤油灯伴我进入更加广阔的天地，那时常常有蛙声传来，不绝于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村庄沉沉入睡，但青蛙却醒着，依然歌唱不休，听着蛙声，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我并不孤独。特别是落雨的夜晚，无边细雨的轻响融进了高一声低一声的蛙鸣，更添了夜的寂净和诗意，我总是翻开唐诗宋词、细细品读那有关蛙声的诗句，浑然忘我。

　　“泥盆浅小讵成池，夜半青蛙圣得知”，这是韩愈的诗句，“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这是范成大的诗句；“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这是陆游的诗句，读着这些诗句，一颗心常常沉醉在阵阵蛙声里。

　　有一年，我迫于生计离家去千里外的异乡打工，白天挖地基、拌水泥、运机砖、日日十多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使我初次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夜晚几十人挤住在沉闷潮湿的简易工棚，听着工友们疲惫的鼾声，我却患上了失眠症，那是大西北寒冷的秋天，从西伯利亚席卷而来的一场场寒流，带来了绵绵无期的阴雨，我遭遇着人生里最暗淡的一段时光。一个夜半，我在朦胧中听到了蛙声，真真切切三两声鸣叫在秋雨里是那么清晰，瞬时我的心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在这异乡寒冷无助的秋夜里蛙声呼应着我的心声，乡愁顿时涌上心头。故乡的池溏，故乡的蛙鸣，父母亲情交织缠绕，挥之不去，那刻的我远离故土，缺少朋友，唯有用汗水换取养家糊口微溥的工钱。青春的理想已被严酷的现实挤压得藏进梦里。那夜半响起的声声蛙鸣仿佛我孤独寂寥的嘶鸣。往后的许多夜晚，我在仔细捕捉啼听那窗外小溪畔传来的蛙声，那仿佛来自家园的声音，使我忧伤，也给我精神的支撑和莫大的慰藉，使我走出了那初涉人世迎面而来的风雨和泥泞……

　　今天的我们，已久违了青蛙的歌唱。乡下老家的溪水也已断流，一处处碧水泱泱的池溏早已干涸，青蛙失去了繁衍生息的场所。在城市的餐桌上青蛙成了美味，谁还能听见那小生灵的叫声呢？我们已失去了生活的一种诗意、失去了许多天籁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