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物什——架子车

架子车
文/李雷


“架子车，方又方，两个轱辘转得忙；能上山，能下地，拉着婆姨串亲戚……”真是这样，架子车作为一种生产劳动工具，在河西走廊农村家家户户都有。过去，架子车除车轮、车轴外，其他部件多以木制，车辕、车架是桦木或松木，车厢里铺的木板则多为白杨。方方的车厢，细长的车辕，有人还要在车辕头上分别扎两个铁环，或者凿两个眼，钉上两根削得光滑方正的小木棒，以便把握。
架子车因其轻巧、实用，在农村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往农田里拉运粪土；把一捆捆收割的小麦从田里拉到碾场上；拉一些青草送到牛羊的嘴边；放一个铁桶从河里拉水到山上家中；农闲时节，套上毛驴，拉上一家人去逛市场、串亲戚……在乡邻们的眼里，幸福生活是架子车拉出来的，和睦家庭是架子车拉出来的，就连大学生也是架子车拉出来的。架子车俨然成了欢歌笑语的萌发源，幸福生活的缔造者，是通往美好未来的桥梁，是美好憧憬的期冀和寄托。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驾车畅游的向往，我也不例外。这种向往可以追溯之童年时代，架子车便是实现和实践这一向往的最好工具。那是农村包产到户的年份，乡邻们纷纷备材料、请匠人，做架子车。一时间，村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莫过于此。人们走东家、串西家，比比，说说。那时因为个人家种的地比较少，加之受经济条件的制约，架子车的车辕和车厢做得相对小些，是真正的火柴“匣匣子”，自然也成了我们的又一新玩具。我们总会趁家里大人不注意或还未收工回家的当儿，把架子车拉到路上或碾场上。将一辆架子车右边的一条车辕放到另一辆架子车车厢里，自然是身体健壮、最“厉害”的那个小子坐在这根车辕上，手扶在前一辆架子车尾部车架上，充当掌握方向的司机，而其他小伙伴们便是“推手”，猛推后一辆架子车，等架子车转得很欢时，司机一声“上车”，“推手”们就赶快跳到后面架子车车厢里，任架子车向前行驶。若遇到一段下坡路，如有没有来得及跳上车厢的“推手”，看着他气喘吁吁、奔跑跟随的样子，我们更是笑得前合后仰。如此跳上跳下、推来推去直到某一个架子车的主人来或者谁的父母亲在高声斥责时，我们才灰溜溜的拉上架子车回去。
那个时候，我们最渴盼的是学校能安排我们劳动，尤其是需要架子车的劳动任务。因为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堂而皇之地从家里拉出架子车，两个或三个连在一起，从家里推到学校里，放学后，再从学校推到家里，一路上轮流做司机和“推手”，美美的过一把开车瘾。
实在不幸的是，我家的第一辆架子车恰是在这种情况下由于车辕伸进前面车厢的部分太少，滑出来给磕折了。好在那时，家里用来拉车的大白马已经换成一头大牛，而牛拉这个架子车，显得又窄又小，父亲早有重做一辆架子车的打算。所以折了也就没有过多责备我，只在折了的车辕上绑了一根粗木棍凑合使用。
父亲是一个巧心思的人，总想自己动手做一辆合心的架子车——车头重，车厢大。在车辕还没有折的时候，就在为做新架子车而准备材料和工具。陆续购置了木匠斧、小锯子、凿子、刨子，锛……还请人用大锯扯了好几块厚厚的木板，砍伐了两棵榆树，在阴面墙根下用石板压得直直的。
当我把架子车车辕磕折的那一天起，父亲便在农忙之余叮叮咣咣忙了起来。先从墙根下抬出那两根榆木，用大锛锛。总归是外行，他把两根木头并排放在一起，在一根上锛几下，而后在另一根上也锛那么几下，生怕锛多了，木头变形走样。等大致锛出个形状，便将木头架在板凳上，因为没有木匠专用的卡子卡木头，只能绳子代劳，用刨子将木头刨光滑，刨几下便眯上一只眼低头打量几下。其实，一个架子车最露人的地方莫过于车辕和车架的光滑、周正。乡邻对一辆架子车最好的评价是细发、顺手、结实。父亲便是冲着这一目标奋斗。等父亲将两根木头捋制的达到心中的那个标准时，已经十多天过去了，接下来才是开卯取眼。首先是固定车轴卯眼的取凿，取凿这个卯眼可非易事，不在于其劳作的艰辛，难度在于尺寸的把握，这个尺寸决定了车头的重量，如果位置过后，车头则太重，人使用起来就费劲；如果太前，牲口拉上东西，车头又向上扬，不平稳且不好出力。父亲虽然对这些已经了解许多，但在最终下凿取眼时仍犹豫不决，只好扛上两根刨好的车辕去和附近邻居家的架子车车辕比对，又拿上尺子到远一些的邻居家量量，最终才凿下了第一凿。
历时约一月，果真细发、顺手的架子车豁然出现于我家庭院之中。在父亲拧完最后一个螺丝后，将工具放到一边，便拉起它，前走走，又转身推推，然后停下来，掂掂，笑了！还说：等这个架子车用旧，我们家的新房就盖起来了，我们的学也就供出来了……我们更是高兴，拉着它满院子转，哥哥嫌车头沉，让我坐到车尾；妈妈伸着面手，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笑着……
有了新架子车的生活就是不一样：往农田里拉粪土，过去十趟才能拉完的如今八趟便可搞定；到村子里的磨坊推磨，过去一次拉四五袋小麦，而今多能装一两袋……父亲脚步声声，架子车车轮滚滚。在拉来运往的日子里，我们家盖起了新房，我们兄弟姐妹先后走上了工作岗位，而且还将现代农机也开到了家里。而架子车的车胎换了几茬，可车架、车辕仍结实如初，只是经常握手、蹭磨的地方却变得异常光亮、顺滑。充分证明了这辆架子车不但细发、顺手，而且结实——这确实是一辆好架子车！
时光转瞬即逝，而今父亲老了，凝注他心血和汗水、养育过我们的架子车也老了。尽管农田里拉来运往被现代农机所替代，但日常生活中的轻拉轻送，诸如拉个喂羊的草之类的轻巧物件，还是离不了架子车。而父亲亲手缔造的架子车干这些活显得有些笨重，父亲常喘着粗气和他的忠实伙伴——架子车默默相对，最终，这辆架子车悄悄的停靠在车棚一角，颐养天年。但日子还是照常过的，而农村生活中是不能没有这样的一个物件。父亲便到村子里的铁匠铺里订做了一个用细铁管为辕的车架，放上原来的车轴和轮，车厢里铺上白杨木板。这是一个集现代和传统为一体的架子车，轻巧又结实。但是再也没有了两个架子车相连的欢乐，唯有的便是父亲佝偻着身子拉着些羊草前行的身影。
架子车，折射着时代的特征，更是农村生活的缩影。有生活的地方就有架子车，只要生命在搏动，架子车的轮子便不会停止，在那拉来运往中，幸福的生活就逐渐堆砌。田间地头、乡间小路总会有它的身影出现，望着它，我仿佛听到父亲佝偻前行的脚步声。我知道，对于父亲来说，架子车拉载着他一生的期盼和梦想：那粪土，那麦草，还有自己的子女……所有这一切，无不凝聚着父亲的心思和汗水，无不和架子车的木纹相连。不仅是父亲如此，生活在河西走廊的乡邻们又何止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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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0-4-21 22:3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