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梅林
　　飞儿经常跟人打架，我每次找到他，都会得到相似的答复：“老师，我知道自己错了，保证下不为例。”可是，最近一次他这样说，我相信了。
　　临近高考，班上的气氛紧张起来，学生进了教室就捧书苦读，好像谁也不认得谁一样。为了减轻学生的心理压力，我组织了一次心情交流会。我与高中生接触的时间不长，原以为他们都有十八九岁，已经是小大人了，不会轻易说出心里话，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不用我怎么去调动，许多同学就说得声泪俱下。飞儿坐在教室的一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明显地可以看到，他也受到了现场气氛的感染，眼里潮湿起来，当被喊到名字时，毫不犹豫地走上了讲台。
　　飞儿开口就说：“今天中午，我打了某某同学。我错了，坚决保证，下不为例。”同学们也听惯了这话，都大笑起来。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知道，这样的话，自己已经说了许多次，但这次，一定算数。”作了表白之后，他接着说出的一番话，让教室里一片沉静。

　　“我长得矮小，成绩又不好，好像没有谁喜欢我，我就故意搞出一些事来，希望能引起别人的注意。高一、高二这两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给班级带来了不少麻烦。每次犯事过后，我都有些后悔，真想改变自己，但过不了几天，因为耐不住寂寞，又会去惹事。不要说你们，连我都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

　　“可是，到了高三，我真的变了，很少与人打架了。这要感谢班主任，让我与玲儿坐在一起。她时时关心我，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她热情而开朗，对男女同学都很好，并没有特别给我什么，但她能把我看成跟其他同学一样的人，我就十分感动了。我想跟大家一起玩，可是以前没有谁愿意搭理我，跟她坐在一起后，她会喊我一起打球、一起上街。她有好吃的，也会给我吃，有时还亲自喂到我嘴里。我贪玩的时候，她都会提醒我、督促我。

　　“让我难过的是，上次体检时，玲儿被查出了乙肝，必须治好了才能参加高考。他的父母都在大城市打工，让她去他们那里治疗。她怕大家担心，只悄悄地跟我一人说了。走的那一天，我把她送到火车站。最后几个月，真想跟玲儿在一块，有她的鼓励，我会更有信心迎接高考的。可是，这已不可能了。我一直低着头，很少说话，玲儿倒显得很轻松，不断地开导着我。

　　“送走了玲儿，我一人往回走。已近深夜，天上只有几颗星星，散发着清冷的光。马路上有个醉鬼，挥舞着酒瓶，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我仿佛受到了某种暗示，跑到街角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瓶啤酒，咕噜噜地喝个精光。晕乎乎地往学校走，一脚踩空，掉进路边的旱沟里，将头磕出了血，我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班主任到寝室查铺时，见我这个样子，赶紧把我带到学校医务室。这次送玲儿，我怕班主任不准假，是偷着出去的。班主任以为我是又跟人打架了，我并没有否认。我当时心里堵得慌，不想说出实情，情愿班主任将我痛骂一顿。班主任并没有骂我，倒说我到高三变了，这次打架一定事出有因。我被班主任的宽容感动了，就郑重地承诺，决不再做出格的事了。

　　“我也没有想到，今天中午我会动手打某某同学。我真不是故意的。玲儿走了以后，她的位子就一直空着，我却当她还在这里，每天都会把她的桌椅擦得干干净争的，把她桌上的书本码得整整齐齐的。今天中午，我在寝室里刚与玲儿通过电话，得知她的病比想像得要严重，可能来不及参加今年的高考了。我怏怏地来到教室，却见某某同学坐在飞儿的位子上吃饭，还撒了不少饭粒在桌子上。我大声地对某某同学吼着，让他赶快走开。我心里难过，说话就很冲，谁听了也会受不了，难怪某某同学会生气。他将饭碗往桌上一磕，更多的饭撒了出来，还有不少油脂浸到飞儿的书本里。我的情绪彻底失控，将某某同学的饭碗给扔到窗外去，就这样，我们打了起来。

　　“与玲儿在一起后，我越来越感受到，班上的老师和同学其实都很不错。没有谁有意要跟我过不去，是我自己没有摆正心态。刚才听同学们讲了许多，我彻底醒悟了，同窗三年是难得的缘份，不能不好好珍惜。很快就要高考了，高考之后我们就会各奔东西，到那时候，我就是发了昏，不想下不为例，定要与同学打一架，也不可能了。在这里，我向某某同学道歉——”

　　说到最后几句话时，飞儿的话音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他眼里又湿润起来。教室里静了好一会儿，猛然响起最热烈的掌声。我坐在教室的前门边，某某同学递来一个纸条，上面写着：“飞儿说得太感人了。我一直有点瞧不起他，甚至讨厌他，哪知他原来这样重情重义。此时此刻，最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当时要是我不说他与玲儿的坏话，也许他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为什么要下不为例呢？我建议每隔若干年，我们班的老师和同学都能团聚一次。能来到这个班，能结识这里的每个人，那是无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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