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哥的幸福

旺哥的幸福

梅 林

　　去年冬天，江南特别冷。一场早雪，迎来了立冬。给学生上完夜自习课，走出教室，寒风就扑面而来，让我打了个激灵。我把羽绒服的拉链全部拉上，还戴上了帽子，踏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中走去。妻子也上夜班去了，家里黑灯瞎火的，那种寒冷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就在这时，放在家中的手机响了。我赶紧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来不及看是谁的来电，就匆匆按了接听键。没有想到，是旺哥打来的电话，说他儿子结婚，请我和妻子去喝喜酒。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着。我打开电火桶坐在里面，翻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有上十个未接来电，都是旺哥的。

　　我在乡村教书时，旺哥的儿子曾是我的学生，一只眼睛斜视，上课也不专心，很让老师们头疼。为了弄清情况，周末时我就去了旺哥家里。旺哥在东北开服装店，旺嫂也上山采茶去了，家里门是关着的。旺哥的儿子就双手拢起，冲着山上大喊，旺嫂赶紧下了山。从旺嫂的口中，我知道了他们一家就三口人，大人要做事，孩子小时候没人带，就放在外婆家里，外婆年纪大了，一不留神，让孩子从楼上掉下来，摔成严重脑震荡，落下了斜视的毛病。

　　旺哥是腊月回来的，那时东北已经很冷，气温有零下二十多度了。他听说我到过他们家，就十分感激，专门到学校，请我再到他家做客。他在饭店里订了好多菜，打成包带回家，还喊了好几个朋友作陪。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旺哥已有了三分醉意，边喝边跟我说着他自己的往事。

　　旺哥四五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把他兄弟几个拉扯成人，已经瘦得跟干柴一样。不忍心看母亲再去操劳，作为家中老大，他就独自外出闯荡，从江北来到了江南。他凭着做裁缝的好手艺，得到了旺嫂父母的亲睐，差点做了上门女婿，却被旺嫂的弟弟痛骂了一顿，说他想要争夺家产。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哪受得了这个气，要不是舍不得旺嫂，他早就离开了江南。旺嫂不愿去江北，他就在离岳父母家不远的地方，做了一间小屋，草草地办了婚事。

　　婚后不久，旺哥就有了孩子，他发誓要让旺嫂母子过上好日子，在好朋友的介绍下，只身去了东北。东北的生意果然好做，他日夜地忙着，还有做不完的活，赚了不少的钱，把老屋推倒，做了四间大瓦房，让周围的人羡慕不已。旺哥在外忙，旺嫂在家也不闲着，就把孩子托给外婆，哪知把孩子弄成那样。孩子斜视的毛病，找了好多医生，都没有治好，旺哥自己也有了心病，怕孩子大了因此娶不到老婆。他甚至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真没女孩相中自己的儿子，他就让人贩子帮他买一个媳妇。于是，他更加拚命地干活，好给孩子多攒些钱。常常干到深夜，乏了就想喝酒，最好的下酒菜就是不值钱的肥肉膘。

　　旺哥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儿子。他说：“谁要是对我儿子好，那就是看得起我阿旺。”说到这里，他又干一杯酒，拉过自己的儿子，让他拜我做干爹。他这样做让我很为难，我并没有特别地为他孩子做过什么，但是看他那般诚恳，我也不好再去推辞。回去后，我让妻子给旺哥儿子做了一套新衣服，亲自送过去，他又找来左邻右舍，办了一桌更加丰盛的酒席。来年去东北之前，他带着儿子去学校看我，当着我的面，对儿子说：“要听干爹的话，好好读书。”儿子点着头，他就显出快乐到极点的样子。我和他儿子一道去车站送他，车子已经开动，他定定地看着儿子，眼中有万般不舍。

　　旺哥每月都会给家中汇钱，我看旺嫂忙，学校离邮局又近，就帮着取钱。他汇的钱一个月多过一个月，可想而知他在外拚命干活的状况。本想打电话去劝他悠着点，可是那么好的生意，任谁也不舍得丢下，我也就不去瞎操心了，但时时在为他的身体担忧。果然，那年十月份，他提前回来了，人整个瘦了一圈。我请他到饭店里喝酒，他说不能再喝酒了。原来，由于过度操劳，他突发脑溢血，虽得到及时抢救，但说话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利索，走路也一歪一斜的，酒烟都不能再沾。

　　大病才愈，得在家中休养一段时间，不能再去东北做事了。家中的钱越来越少，旺哥看着着急，还没歇到个把月，就不顾旺嫂的劝阻，伙着几个朋友一起种袋装木耳。木耳的主要原料是木屑，他们就又承包了村里的锯木厂，这样木屑就能得到充足的供应。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旺哥就跟陀螺一样，想歇也歇不下来了。旺嫂生怕旺哥脑溢血病复发，就督促着他按时吃药，也不让他太劳累。那帮兄弟也知道旺哥的情况，也不让他多干。日子就这样紧张而有序地过着，许是又看到了希望，旺哥的身体倒渐渐壮实了起来，脸色也红润了不少，隔三岔五的，还会到学校来看看儿子，当然也要跟我这个兄弟絮叨絮叨。

　　旺哥的儿子初中毕业后读了技校，出来后在深圳一家工厂找了一份工作。他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婚事，别人家的孩子出去一两年就带回一个媳妇，他的儿子却总是空手而归。儿子的年龄渐渐大了，旺哥的心事就越来越重了。直到我调出那个乡村，儿子也没能给他带个媳妇回来。我出来已有两三年了，偶而还会回去，都是为了公事，很少逗留，从没去看过旺哥，不知他的孩子娶上媳妇没有，又不好打电话去问。现在突然接到他的电话，真是让人高兴。

　　乡间办喜事最好热闹，结婚的头天晚上，会请上媒人和亲朋好友，先摆上几大桌酒席提前庆祝，夜间还要安排几桌扑克麻将。我和妻子当天晚上也去了，旺哥见到我们特别高兴，悄悄地说：“你们那干儿子，还有点出息，在厂里成了技术骨干，被厂长的女儿相中了。”他把我们请到上席，还一定要陪我喝酒。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劝他不要喝，他说：“今天高兴，喝一点点不要紧，兄弟不会不给面子吧？”见他这样说，我不好再说什么，就同他干了杯中酒。在别处他又喝了几小杯，走路就更不稳了。饭后，他找来几个体面的朋友陪我玩牌，自己又到别处忙去了。到深夜时，他还来看我打了几把牌，说话更加不利索了。

　　将近十年，旺哥的病都没发过，大家都放松了警惕，没把旺哥的异常表现放在心上。谁知，就在他离开牌桌后不久，传来了旺嫂哭泣的声音。我们忙丢下牌去看，旺哥已被安放在床上，两眼紧闭。医生随后就到了，打点滴抢救。旺嫂盯着医生询问病情，医生一言不发。过了个把小时，医生打着小手电筒，照着旺哥的眼睛，看到瞳仁已经放大，这才对着旺嫂摇摇头。再看旺哥，却是一脸的安详，没有丝毫痛苦的样子。第二天，儿子的婚礼照常举行，旺哥就在屋子的一角，亲历了这一切。儿子最终娶上了媳妇，旺哥带着幸福离去，嘴角还有一抹笑容，寒冬也不能将它凝固。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5-15 09: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