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守卫者
2021-12-23抒情散文堂珂
文/堂珂春风就像是一把燃烧的干柴,呼呼呼几下,就将冰冷坚硬的大地熏烤得松软起来,像一个个蓬松的香喷喷的大面包。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搜寻到了那么多只彩笔,刷刷刷几下,就将广阔的原野勾画得五彩缤纷,清香扑面。南飞的鸟儿回来了,它们转动着柔软灵活的……
文/堂珂
春风就像是一把燃烧的干柴,呼呼呼几下,就将冰冷坚硬的大地熏烤得松软起来,像一个个蓬松的香喷喷的大面包。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搜寻到了那么多只彩笔,刷刷刷几下,就将广阔的原野勾画得五彩缤纷,清香扑面。南飞的鸟儿回来了,它们转动着柔软灵活的脖子,亮晶晶的眼珠子咕噜噜地翕动着,兴奋而惬意地在树枝上跳上跳下,那一声声婉转的鸣叫,把我们一帮孩牙子的心啄得痒痒的,麻麻的。于是不约而同翻出闲置了快一年的弹弓,在河滩上捡了一把圆溜溜的小石子,向那些自由自在的小鸟们发起了攻击。
不断有命运不济的鸟儿被击中,羽毛纷扬着摇摇晃晃落下来,我们大呼小叫着冲上前去,抓着战利品欣赏着,炫耀着,满瞳孔的喜悦潺潺流淌着。
“打死你们这帮没良心的!”伴随着一声嘶哑的大喊,几个小伙伴的脊梁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回头一看,原来是疯子“一根筋”正挥舞着一根枯枝,恶狠狠地抽向我们的身体,他浑浊的瞳孔里分明迸射出一股子明亮的怒火。他的衣服又脏又破,好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几个破洞露出黑乎乎的肉;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好像是一把沾满油污的乱草;他一张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地方。雪白的牙齿与浑身的黑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说来也怪,这个浑身脏兮兮的疯子却每天刷牙,这在八十年代的农村,是一件让人蹊跷的事。
“叫你们打,叫你们打,鸟都打死了,谁唱歌给我们听?”疯子挥舞着手中的枯枝恶狠狠地驱赶着我们。我们四下作鸟兽散,一边跑一边叫:“臭疯子,疯子臭,见了俺还不赶紧叫老舅。”
春天来了,疯子“一根筋”好像疯得更厉害了。
疯子姓李名矩,原来在大队里干会计,是个人人羡慕的好角差,人长得英俊,脑瓜聪明,可就是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一根筋”的外号由此而来。这不,因为阻止支书砍树的事而与顶头上司结下了梁子。
“那些树就像是我们人身上的衣服,一旦树没了,风沙就会趁虚而入,山上的土地没了树根的保护,水土就会流失,庄稼和村民都会受到伤害呀!”他劝支书时说的这几句话是当时任生产队队长的四叔后来告诉我的。事实证明,他说的这些话绝对有道理,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大片大片的麦子被大风吹倒,眼看到手的收成就打了折扣。我也不止一次看到,因为没了树,几代人开垦养护的田地被暴虐的雨水硬生生带走。
“嘁,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栽了树不就是砍了用来做房梁、打家具或者卖了换钱的嘛,就像我们养了孩子就等着他们养老一样,有何不妥?”这是当时大队长的回答。回答无可挑剔,因为老一辈子就是这么做的。
“一根筋”是村子里唯一一个高中生。据说他还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私下以为他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了,一些老师不会读的字他都认识。可就是不识时务,要不然混个支书或者镇长干干是绝对没问题的。
“一根筋”的苦苦相劝是刮过村子上空的一阵微风,丝毫没能改变什么。相反的,倒好像是放了一个臭屁,这个臭屁没有臭到别人,却把自己罩在一阵臭风中了。因为他得罪的不只是支书,还有全村上上下下的老少爷们,弄得左邻右舍见了他都不给他好脸色看——不知道他当时的感受是怎样的,那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如果就此打住,“一根筋”十有八九不会成为一个疯子。偏偏他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主,接着,他迈出了促使他成为疯子的重要的一步,做出了让全村震惊的一件大事——状告支书砍树,状告支书把卖树的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状子递到了镇里、县里、省里。为了告状,“一根筋”把自己家的老母猪都卖了。妻子一看他着了魔,这日子还怎么过?干脆收拾了值钱的东西回了娘家,很快就同他离了婚。“一根筋”告来告去没把支书告倒,自己却被扣上了诬告、造假账的帽子,判刑三年。据说在宣判的那一天,“一根筋”疯了。三年后出来,“一根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天天在河滩上、山沟里溜达,俨然一护林卫士,见人家打鸟就凑人家,见人家砍树就跟人家拼命。
那段时间,受《少林寺》的影响,我迷上了练武,天天跟一帮子小伙伴嘿呀哈呀地乱比划一通。由于没有真刀实枪,我就想找根称手的棍子当武器。我相中了南山山沟里的一根不粗不细的蜡杆子,选了一个炎热的中午跟弟弟偷偷去砍,谁知刚砍了两刀,疯子如神兵天将一样出现在我俩面前。只见他剑眉怒张,双目圆睁,嘴里呀呀大叫着,挥舞着一截枯枝杀将过来。我和弟弟落荒而逃。由于慌不择路,一下子摔倒了,小腿肚子被利石划破,留下了一道伤疤,至今还依稀可辨。
那时,对疯子是恨之入骨的,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喝了他的血。
就在那年冬,“一根筋”死了,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死在南山最大的那个山沟里。这里曾经是南山树木最茂密的地方,一到夏天,风吹枝摇,绿浪如海浪一样涌动,煞是壮观。我贫瘠的童年曾因为一棵棵碧绿的树而青葱,富有情趣。而今,这里成了一片光秃秃的荒山野岭,一如我在城市里渐渐荒芜的心境。
他那天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深——他坐在一棵粗大的树桩上,右胳膊肘支在右膝盖处,手托着下巴骨,左手按在左膝盖上,一副思想者的形态。这个造型酷似罗丹的《思想者》。这种死法有点特别,有点悲壮。当时我稚嫩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奇怪的说不出的感觉,有种升国旗时的神圣与庄严,也有看电影看到壮士倒下时的悲伤与敬佩。他的眼神空洞而迷离,倔强而执着。他的身前身后是一个个隆起的被雪覆盖的树桩,散布着,如一幅优美的八卦梅花图。几棵零散的弱不禁风的树,在寒风中发出一阵阵呜呜的怪叫声,悠长而凄厉。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0-5-20 15: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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