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库教过书
2021-12-23叙事散文刘满园
刘满园1990年的秋天,我调到相对偏远落后的武都五库附中当老师,而且一当就是六年,把我人生的大约十分之一的光阴留在了这里,为此,五库是我的第二故乡。五库是陇南武都西边的一个乡镇,背靠文县临江,这地方山大沟深,交通极为不便,到这儿来工作,真是……
刘满园
1990年的秋天,我调到相对偏远落后的武都五库附中当老师,而且一当就是六年,把我人生的大约十分之一的光阴留在了这里,为此,五库是我的第二故乡。
五库是陇南武都西边的一个乡镇,背靠文县临江,这地方山大沟深,交通极为不便,到这儿来工作,真是一件苦差事。从我家到五库,来回都靠11号,步行,而且要翻过三座大山。盘底到三仓一座,三仓中途一座,三仓到五库一座。92年以后,我还有两个盘底同乡是同事,经常一起翻山越岭。我们总结的是:把盘底河走小,把三仓河走了,把五库河走老。就是说,我们要从盘底的最低处走到最高处,从三仓的东山走到西山,从五库的山顶走到河谷。在那条数十里长的山路上,有崎岖,有颠簸,有风雨交加,有汗流浃背。六年里,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我风里来过,雨里往过,跟新婚老婆走过,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走过。极少的时间,还能坐一回车,从五库绕道月照再到洛塘,盘底,几乎要转一个270度的弯,才能回到家里,还不如走山路来得直截了当。
在五库生活,吃饭算是最令人头疼的大问题。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了,可大山屏蔽着的五库,仍然停留在小农经济状态,自给自足,商品意识淡泊,人人都是自扫门前雪。就连乡政府所在的佛殿坝,也没有一家饭店饭馆什么的。远方来了客,只能找熟人,再无计可施。要是没有亲朋好友,举目无亲的话,就只能饿肚子了。为此,乡政府所在地除了学校、供销社、粮管所几个单位的工作人员,除了佛殿坝的村民之外,再无闲杂人员,连做个小生意、小买卖的人也没有。也许,这就叫做滞后吧。
就这几个单位,来来去去的人,吃饭也成问题。乡政府虽然有个大灶,一般只解决人家自己的问题,对外不正式开放。为此,学校老师都是自办的小灶,在办公室门前,弄些破砖烂瓦,砌个小灶,埋火做饭。那时,五库的公办老师大都住在一座破旧倾斜的木楼上,这座木阁楼,据说还是国民党时期一个丁姓县长大办教育时修建的。如今这座木楼已经拆除了,重修了新的教学楼。
就在二楼的楼道外的栅栏上,老师们隔一户建一个小灶台,站在楼底下看,就像马蜂窝似的,既窝囊,又难看。但那是寄宿老师的人间烟火,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命脉。开了小灶,就要思考柴米油盐的问题。而在当时的五库,要解决这些问题,竟然都很困难。五库人不卖菜,萝卜白菜什么的,宁可腐朽烂掉,也不卖,关系好了,朋友相交,白送倒还可以。柴火也是问题,我们就带着学生,到佛殿坝人的山里面去砍,娃娃们挺乐意,我们却有责任,有时还会出事。
好在那时当老师的,还有点吃皇粮的优越感。我们能在粮管所里打面粉吃,每月30斤,食用油4两。因而虽然是自办小灶,吃的还是以面食为主,十分单调,白菜面片,洋芋面条。懒散一些的,顿顿就是拌汤。要想改个顿,就是自己烙个馍,炒一盘洋芋丝或洋芋片。能吃顿米饭,或者熬个米粥,都算奢侈了。要想沾点荤腥,十分不易,特别是外地老师。当然这是大多数情况,个别时候,春天可以吃上土鸡蛋,冬天可以买到鲜肉,或者野味什么的。这里人怪,肉蛋可以卖,蔬菜是绝对不卖的,怕丢人现眼。因而我们往往水草不匀,吃的时候猛吃,没有的时候近乎闹饥荒。
除了吃,住宿也很简单。这木楼上的宿舍,都是大教室隔开的,墙壁是一层薄薄的木板,稀泥抹个光墙,再用旧报纸糊糊。顶棚和窗户也大同小异,都是纸糊的。顶棚上基本就是老鼠的练兵场,白天黑夜叮叮咚咚山响。记着那好象是4间教室改成的8间房,隔墙顶端空着,因而是连通的,隔音效果是零。谁家说话,等于广播。老成一些的同志住着没有什么,年轻同志有个小动作啥的,一点都不保密,自己还未察觉,就人人知晓了。如果是隔壁,就连悄悄话都不敢说,你还想什么激情飞扬,想都别想。改革开放都十多年了,五库还这条件,致使许多同志呆不住,刚调来就千方百计想调走。
好在五库人重视教育,看重老师,暖了许多老师的心。90年代,正是农业费税最重的时候,群众因为费税上缴、计划生育政策的落实,时常跟乡政府闹别扭。五库人对乡上的干部有看法,对老师却另眼相待。许多家长认识到当老师的,工作繁重,生活艰苦,而且是为大家做好事,就经常主动给老师送些蔬菜什么的,表示自己的爱憎。那时,五库农村经常放露天电影,临近乡政府的村子里放的时候,机关单位的同志因为晚上无聊,也要去凑凑场子。到了村里,对比就鲜明了。供销社的同志,粮管所的同志,当老师的同志,都有人热情相邀,有给拿凳子的,有给端茶倒水的,还有散了场请到家里杀鸡炖肉招待的。就为此,一些老师都很是感动,再次走上讲台的时候,说实话,还是要更加卖力气一些。不全是因为吃了人家的嘴软,而是任何时候,人的劳动,人的尊严,都需要认可和尊重。
那些年时兴分级办学,集资办学,在这个问题上,五库人更是不甘落后。那年新修中心小学新校舍,真是全民动手,步调一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点也不懈怠。校舍封顶那天,我亲眼所见,全乡数千人自觉自愿,蜂拥而来,增砖添瓦,出力流汗。那场面,确实激动人心啊。也是从那以后,我对五库的认识更加深刻了。虽然经济文化相对落后,交通信息比较闭塞,但广大群众却勤劳肯干,热情厚道,而且识大体,顾大局。随后,五库群众自发地掀起基础设施建设高潮,在洛塘片率先实现了通路通电通水,令人刮目相看。这些,也成为当时我们那一拨老师扎根五库,安心教学的原因之一。
我在五库呆的六年时间里,代了从初一到初三两轮语文课,许多精短的课文都能背着讲了,像《陌上桑》、《出师表》、《菜园小记》、《白杨礼赞》等等。两轮出来,带出了一些优秀学生,也能令人聊以自慰。那几年五库的升学率在全县也名列前茅,大家都感到振奋。当时,五库还确实集中了一帮年轻有为、品学兼优的老师,由于老师的苦教,学生的苦学,就在90年代靠后,五库考出去的大中专学生总数在100人以上,在全县也算得成绩斐然。当时的五库教育,对内来说,有一个开明的校长,有一帮尽职的老师,还有一群刻苦的学生。对外来说,有“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大气候,有五库群众热忱集资办学的小气候。这样好的成绩,在五库教育史上是空前绝后的。
在五库六年,结识了许多值得念想的人。先是校长李晓东,一个老牌师范生,书读得多,公文写得好,经历的世事多。他性情温和,管理民主,思想开放,真正关心老师,尊重知识。当校长若干年,虽然有得有失,但在关键问题和大是大非面前,十分稳练。一滴水里有一颗太阳,李校长能够在最细微处关心教职工的工作生活。记得李校长的挂面煮得好,就算没有任何佐料,只有清油,洋芋,挂面,食盐,水,他也能煮得鲜美可口,那是他数十年当老师积累的生活经验。我们就不行,怎么煮都索然无味。每次外地的老师过完周末或节假日步行返校,都吃过李校长煮的面。如今李校长已经退休了,还那么乐观,豁达。
其次是魏老师,当时的副校长。他年轻睿智,潇洒大度,也义气慷慨,为人处事,灵活机智,能跟教职工融在一起,打成一片,对我们也是关爱有加。前一段时间,已经担任校长的魏老师突然患病离开了人世,令人极为悲伤。大约7年前,我的一个同乡同事,尹正乾老师,年纪轻轻的,也患病过世了,十分可惜,十分遗憾。在此,用几句短短的文字,作为祭奠,愿他们灵魂安息,望家人节哀顺变。顺便说一句,老师这个职业,本来就十分辛苦,再有这样的年轻教师亡故,就更令人心酸。
同事里面,关系密切的还有潘世忠,赵玉虎,赵时珍,李仕富,李登彦,张清万,刘鹏,藏族老师石王杰,双胞胎老师孙虎刚哥弟俩等等,大家都志同道合,心心相印。能够相互激励,相互提高,更好地为人师表。热别是潘老师,为人忠厚踏实,处事果断坚决,具有较强的教学能力和管理能力。学校以外,潘家坝的潘义全,佛殿坝的李歧禄,草山村的李玉科,高家坝的高玉才,这些都是关心五库发展的知名人士,交往闲谈,都有裨益。当然还有更多关心关爱我们的朋友,在此就都不一一列举了。离开五库12年来,有些人还经常谋面,有些一次都没有再见。
在五库的那些年,是我一生当中至关重要的一段时日。做为中等师范毕业生,天职就是当好小学教师。在五库六年,是我教学最投入的六年,也是教得最好的六年,可以说小有一点成就感。我们那一拨教师,不仅学校重视我们,五库社会承认我们,学生也认可我们。95年,我还被评为地区优秀教师。这个地方,虽然闭塞落后,生活艰苦,可呆着不仅心情舒畅,而且人尽其才,能够充分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那些年,我们以自己的辛勤劳动,传播知识,教书育人,赢得了人们的赞赏,再苦再累,也觉得划算,觉得值。此后,1997年春天,我就转行调到了县文联,离开了三尺讲台。而且此后经历的一些人,一些事,倒很复杂和多元了,远远没有在五库工作那么纯净和美好。
回望五库,我更思念五库。五库的确是我生命中的第二故乡,谁要是让我吃一次回头草,重新调回五库当老师,我还会欣然前往的。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4-29 15:43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