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照片

乡村照片
　　
又一次回到老家的时候，天气转暖了。荒凉了半年的老家又焕发了生机。
　　我在老屋里刚喝完一口茶，吃了一口干镆，就听见庄窠外的鸟雀在鸣叫。我就知道我该出去看看了。
　　谷雨时节，杏树园里的杏花又一派烂熳。草窑跟前的那棵接杏树，花朵比去年更繁了，整个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粉球。洋芋窖边的那棵老毛杏，苍老的枝头布满了嫩红的花苞。两棵树的花枝映衬在蓝天里，正是绝妙的一景。于是，我拿起手机，赶紧拍下了这两棵我平生最喜欢的杏树。我想，杏黄时节我还会来的，那时候，我一定会先跑进杏树园，将手伸向一颗颗大接杏，连土也顾不上擦就吃个大饱，然后腆着肚子去见父母。
　　出了杏树园，我又向老庄窠那边的另一片林子走去。这是一片荒园，新草从旧草里冒出来了，去年的落叶还未曾被母亲填进炕洞里，踩上去软绵绵的。我疑心会从哪儿蹿出来一条蛇，就不敢再往林子深处走了。就在我驻足抬头的当儿，野白杨树上虫子样毛茸茸的东西忽然吸引了我。
　　这里是野白杨们的世界，从我记事起，这片荒园里就生长着野白杨。它们看上去一棵离一棵两三米的距离，实际上它们的根在地下连成一片，叫串根白杨。也不知什么时候老先人从野洼里挖来一棵栽在这儿，几十年后，这里就有了一个野白杨的家族。
　　野白杨们长得很高了，有的粗，有的细，滑溜溜的的枝干，要想爬上去得九牛二虎之力。而小时候的我，就常常脱了鞋，几乎爬遍了所有的树，却从未真正爬上过一棵。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在白杨树那青青的皮上用小刀刻上自己的名字，以便长大后决定这棵树的归宿。但后来再也找不到我那名字了，或许那些树早已被家里人砍掉了吧，或许……那些名字就是树的伤疤，痊愈之后就逐渐消失了。
　　当然，这片林子早已不属于我了。我离开老家至少有二十个年头了吧。二十个年头，已让我变成了一个软弱无力、脑满肠肥的家伙。不要说上树，就连砍一棵树的力气已快没有了。况且，砍了这些树，我能做什么呢？这些木头放在我那水泥匣子一样的楼房里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卖了它们，能让我痛痛快快吃一顿肥牛或手抓羊肉吗？
　　还是让它们留在照片里吧。于是，“咔嚓”一声，那些在风中摇摆的虫子样毛茸茸的东西就留在了我的手机里。
　　从这片林子边往更远的地方望去，就见一棵十分高大的老柳树兀立在目光的尽头。这是村里最大的一棵树了。十岁的时候，我和几个伙伴来到这棵树下。三个人互相拉着手，才能合抱住这棵树。这是一棵柔柳，不同于老家常见的那些麻柳，也不同于西湖边的那些垂柳；它生来就一幅鹤立鸡群的样子，俯视着其他的树，让它们更加渺小。
　　记得村里原先有这么大的两棵柔柳。一棵是三叔家的，长在一个大涝坝跟前。后来，那个涝坝干涸了，已被填埋，老柳也不见了。大概被三叔放倒，做成了桌椅板凳、案板门墩了。所以，一村里最大的树，就数眼前这棵了。
　　其实，我沿着村道一路走来，早就看见这棵树了；沿着村道离去，还是这棵树向我招手告别。所以，一提起老家的样子，我就先想到有这么一棵无与伦比的大树。
　　大树太大，只好在距它很远的地方拍摄。我拍了它的倩影，再也没到它跟前去。我怕的是，一旦我看见这棵树老态龙钟、枯枝败叶，就没有了留在我记忆中的神性，那将是多么煞风景的憾事！
　　转过了白杨林，我就往回走了。这时，我才看见了老屋后面紧靠庄墙的那棵老榆树。
　　老榆树正要抽芽，灰色的枝条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芽，仿佛一夜春风后，就会爆出一片片叶子。由于各种原因，原先比它大得多的榆树相继消失了。现在，它成了一个老者，村里大多数榆树都是它的子孙。如果爬上它的梢顶，可以抓住来自各家的炊烟。但这对今天的我来说，简直就像一个传说。肥胖、老气，又有腰椎病的我，怎能再爬上那棵树？想起小时候我曾多次爬上它去捣喜鹊窝，真像做梦一样。
　　在这样的遐想中，我又按下了快门。但此时的老榆树已不是彼时的老榆树了。树上那个硕大的喜鹊窝早已不知去向；夕阳下，麻雀们在老榆树上聚会的情景，再也见不到了。我只能留下它苍老的背影。
　　我又一次审视着家门。别人家的大门大多早已换成铁门了，而且多数已是水泥砖墙。而我的父母亲，将一生劳作所得都给了在外面闯荡我们几个，再也无力修建一个体面的大门了，所以我家的大门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大门。砖是用泥垒起来的，门板还是父亲在铁路上要来的枕木。门板上的缝子快有筷子粗细了，有的地方已补了几次。整个门一幅饱经沧桑的模样，仿佛父亲的脸色。在取景框里看见大门的时候，一丝酸楚涌上我的心头，我差点掉下泪来。
　　远了，老家。当我在喧嚣的城里心烦意乱时，我就悄悄打开我的手机。这时候，熟悉的老家就在我眼前闪现……


[ 本帖最后由 赵国宝 于 2010-5-4 17: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