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买花,不要钱
2021-12-23抒情散文宋长征
我匆匆走过冬天的街道,街道冷清,时而有人竖起高高的毛领,从大街上走过。他们来自哪里,将去向何方,冷峻的眼神从来不管我小小的疑问。冬来了么?冬来了。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赤裸着身体,站在寒风中,一点也不扭捏;我却红着脸庞,把破旧的草帽拉底一些,再底……
我匆匆走过冬天的街道,街道冷清,时而有人竖起高高的毛领,从大街上走过。他们来自哪里,将去向何方,冷峻的眼神从来不管我小小的疑问。冬来了么?冬来了。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赤裸着身体,站在寒风中,一点也不扭捏;我却红着脸庞,把破旧的草帽拉底一些,再底一些,别人就看不到我窘迫与寒酸了。我的那些花儿,纤细地躲藏在花篮里,她们是否也在害羞,一点儿也不肯仰起脸来,看着这个寒冷的冬天,看着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或者看着对面那个卖七彩发卡的女孩也好呀。 那个女孩真的很漂亮,圆圆的脸蛋,白皙的手,记得曾经踩着碎碎的步子在我花田旁边的小河里打水。那时,我正跟我的花儿们住在一起,一大清早起来,提着喷壶在花田里来来回回,给花儿们洗洗绿色的小手,给花儿们羞怯的笑脸涤去昨日的尘埃。花儿们笑我,说我是人间第一花痴,不事农耕,不采桑麻,日日住在花田里,把茅草棚子当成了家。我并不辩白,幸福的眼神在花儿们的笑脸上掠过,落在那个卖七彩发卡的女孩面颊上。夜莺歌唱着远去了,它说它和我的花儿们说了一整夜的话,有点疲倦,披着最后一缕夜的黑衣消失在远方。我有些忧伤,歌声甜美的夜莺啊,为什么不日日住在我的花田里?这里有青虫的沙拉, 有花露的香茶,还有我为你准备好的温暖的窠巢。喏,就在我茅草棚子的上方,有一个七彩丝线围好的家,闲了你就歌唱,渴了你就饮茶,若是累了,有花朵串起的彩色风铃在风中清脆地叮当。 ——可夜莺还是飞走了。或许卖七彩发卡的女孩知道了我的心事,眼神清清澈澈在我的心间流淌,让我的忧伤掺杂了些莫名的甜蜜。她没说一句话,她经过我的花田从来不说话。只是满眼深情地向我和花儿张望,然后浅浅一笑,像春日的阳光,一会儿便消失在清脆的脚步声里。 我在花田里住着,青蛙和蚱蜢们在花枝间跳跃,甲壳虫在绿色的叶片上啜饮清露,七星瓢虫在阳光下展开翅膀,笨拙地飞翔,偶尔有一只蟋蟀,瘸着腿脚,光临我的茅草棚,向我诉说着格斗之后的迷茫和忧伤,自己钟爱的、会用金色琴弦歌唱的那只蟋蟀姑娘,是否真的爱上了那个作为胜利者的勇士。 “不,一定不!”蟋蟀郑重的把“不”字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我明明在清晨的微光里听见金色琴弦的声音,像我一样,迷惘而忧伤。” 我得和我的花儿们一起做早操了。你看今天的阳光多好,你伸手触摸一下今天的风,微凉而清醒,我美丽的花儿呀,早已睁开了眼睛,一起向我行注目礼。1——2——3——4;2——2——3——4。你看我们的节奏多么整齐,早早醒来的一只芦花大公鸡也被感染了情绪,学着花儿们的模样,手舞足蹈,学着蟋蟀忧伤的琴弦,把嗓音调到正好。忧伤里的快乐,不知还有没有像我一样精灵古怪的小人物,总爱流着泪水唱起动听的歌谣。 “谁买花——不要钱;谁买花——不要钱。”一股风冷冷地吹来,把我原本低低的吆喝声拧成一股细细的丝线。而后,散落在风里。 我不是一个欲望太深的人,我所有的花儿都是在季节的路口捡拾的种子。——尽管我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可是总得有个家吧,你看草地上忙忙碌碌来来回回的那些蚂蚁,不也把家垒成了一座座高大的城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地营造着幸福的家园。拣啊拣,拣啊拣,你可以想象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的补丁开成了花朵,他瘦弱的身躯像在春天走过的一棵小树,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满地柔软的野草,他的眼睛晶亮着,怕遗落最小的一颗种子……是种子就能发芽、开花吧?他想。这个梦想已经积蓄了太久,在贫瘠的土地上,我的脚步走过了很多弯弯曲曲的小路,也趟过了不止一条或汹涌或平静的河水。一些花儿,迫不及待地在梦里盛开,像月亮一样散发着清香的小船,载着小小的我在银河里划来划去。 我怎能忘记那个播种的春天呢?千年的积雪刚刚融化,一小片土地苍白着面孔,向我诉说曾经的孤单。它说,每一片土地,都该有故事的,正如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传奇;它说,它等待了很久,已经板结的胸膛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它说,它等待的就是我——因为我是第一个把它称作花田的孩子。以脚为犁,以最为柔弱又最为刚强的身影,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小片花田。花田也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陪伴的身影。 自由的,解放了的种子们啊,你看他们多么渴望春天,不屑地看了一眼远去的冬天,嫩黄的芽尖上一律顶着露珠的皇冠。多么美丽的花儿,当我一不小心走入露珠的深处,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般贫穷,每一个上帝的孩子,请回头看看,谁的少年不是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 呢?正如每一位美丽的少女,谁的梦里没穿过一双透明的是水晶鞋。 “谁买花——不要钱。”我的嗓音已经有些嘶哑,在一爿皮草店的门口,我向一位有着绅士陪伴的雍容女士兜售着我亲爱的花儿。那位可亲可敬的女士啊,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就被绅士一把拽了回去,绅士很自豪地说:“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花园,我们拥有品种最为纯正、花色最为齐全的花朵,我们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的那些卑贱的草籽开出来的几朵小花。滚开,穷小子!” 我不会哭泣,我用我破旧的衣衫为我的花儿遮挡话语的利剑。我怕它们听见,怕它们风一样地从我视线里逃走。然后回到从前,重新被时光的尘埃,掩埋。 我有多么喜欢它们啊,当第一缕晨曦醒来,星星草跑到我的耳边,痒痒地说着笑话。说一只蚂蚁遇到了大象,准备好了摔跤比赛,蚂蚁晚上偷偷跑到大象的家里,把钟表拨快了几分钟,蟑螂裁判以缺席为由,宣布蚂蚁获得了胜利。野苍耳向茅草棚里探着身子,说昨天晚上看见了一生中最绚烂的一次流星雨,于是跑了很远的路,拣了一小块怪怪的石头,当做送给兔子姑娘的礼物。野蒺藜,灰灰草,车前草,香附子,也都不约而同地钻了进来,差点挤破了我那个藏在绿色肥皂泡里的梦,把所有的绿流了出来,布满花田的每一个毛孔。 我美丽的花田,我小小的花田,月亮升起来了,我还不愿住进茅草棚里,沉睡。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很多很多可爱的花朵把我包围在芬芳的海洋里,她们不会疲倦,她们不会忧伤,她们把快乐在月光下相互传递。轻轻,轻轻,几颗闪烁的星子在远天探出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地诉说着,寂寞的夜晚有那么多可爱的花儿陪伴该是多么幸福。那只在黎明前飞走的夜莺重新又飞了回来,在一株高大的玉兰树上,卖弄歌喉,滴滴哩哩,唱着永远动听的歌声。快乐的我将要被融化了,从头发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开始变得通体透明。一个人拥有一个透明的身体有多好,可以像水晶,演绎出一幕幕感人的王子与公主的童话剧。可以像一滴清露,尽管生命短暂,也会把单纯幻化出五颜六色。若孔雀华丽的羽衣,若天边绚丽的云霞,透过这无边的纯净,走进一朵云彩里,就能轻轻抚摸到七彩的云锦。 我醉了,半亩花田却有着无际的醇香,风儿走过也不能将我搀起,蛙声飘过,也唤不醒我深醉花香的绮丽之梦。一片,一片,花朵们觐献的羽瓣,一瓣瓣覆盖在我的身上,让透明的我,赤裸的我,沐浴在花海的沉香里。 不是为了生活,我的生活里有阳光也有雨露,有夜莺的歌声,也有花儿的醇香,我只是想采撷一些清纯的花朵,走向冬天的街头,寻找和我一样喜欢花儿并渴望拥有一片花田的人。我会告诉你,是夜晚的大地说的,大地说,我可爱的孩子们啊,上帝赐予你们土地,把我所有的青春全部托付给你们,你们可以耕,可以种,可以在山村或小河旁建造一所属于你们自己的房子,最好领养一些可爱的花儿,它们是你的兄弟姐妹,是你永远流淌不完的生命河流,孤单了,寂寞了,花儿是快乐的精灵,只要你轻轻一笑,它们会齐刷刷地向你报以最真挚的掌声。 你听,你听,我满怀欣喜地站在花田里,向所有的花儿报告着好消息: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的快乐将绽放在很多人的心坎里,美丽的姑娘,帅气的小伙,会把你们捧在手心,向整个世界宣布——拥有一朵可爱的花儿该是多么幸福。 ——难道我所有的希望化成了泡影?冷风在寂寂地吹,穿过一条弄堂,绕过一棵棵梧桐树,把冰冷的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太冷了,很多人关上了店门,或走进灯光璀璨的舞厅里,或围在通红的壁炉旁。快乐者走了,好像他们不需要我的花儿带来的单纯快乐;寂寞者还是那样寂寞,难道他们的心头从来就没有燃起过快乐的火焰?我小小的花儿们,依然在藤草编织的花篮里窃窃私语。它们说,主人将要带我们走向哪里?是绿洲还是无际的荒漠? 我虚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谁买花,不要钱。
一只无聊的流浪狗走了过来,伸出通红的舌头闻来闻去。香与臭对于狗来说,或许永远只是颠覆,我又怎能以寻常的逻辑,向这样一个无趣的家伙做出辩解呢?我知道他一定会悻悻地走开,依然直接奔向一座垃圾的小山,并不在乎我一篮的清香。 卖七彩发卡的姑娘啊,你在哪里,你的家在哪里?往常,你会轻轻走过我寂寞而快乐的花田,到小河里汲水。我可爱的花儿们早已熟悉了你清脆的脚步声,那只在深夜歌唱的夜莺,一直在不知疲倦地赞美你,每一只住在花田里的昆虫,都学着你的样子,天天清晨对着一滴露珠打扮自己。你可知道,在你消失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的半亩花田淹没在一片沉静里,风婆子走过,一遍又一遍说着,你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讥诮而刺耳的呼啸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她说你变成了一片华丽的羽毛,随风飘呀飘,再也不会眷顾我的花田。
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小小的理由,我才带着我可爱的花儿们上路,翻过最都一架山,趟过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条河,来到这寂寞而冷清的大街上,寻找你——一个卖七彩发卡的好姑娘。就在一开始,我还明明看见你美丽的身影,可是啊,你知道我是多么贫穷,蒿草一样蓬乱着头发,衣服上的补丁开着最扎眼的花儿。
我顶着一顶旧日的破草帽,光着通红的脚板,怎么去见你? “谁买花,不要钱。”我简直是在说给自己听了,躺在篮里的花儿们早就瑟缩着,不敢睁开眼睛,它们的快乐之火在一点点暗淡,它们调皮的眼神躲进了时间的沼泽。它们努力着,想收回在春天里绽放的骨朵——可是,几经努力,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没有人来买我的花儿,我会不会再这个冬天死去?当我的身影终于变成一株枯瘦的野草,上帝还能不能认清,他的那个经营过半亩花田的孩子? 朦胧中,我和我的花儿们,身体纠缠在一起,血液、神经一次次交汇,一次次连接,身体渐渐离开了大地。飞翔吧,或许再高一些,我会找到我那可爱的卖七彩发卡的姑娘,当她微笑着面庞,再一次向我走来,我会不会向她兜售我那些可爱的花儿。
以心语——谁买花,不要钱。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4-25 12: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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