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的生活

　　　暮色微阖的夜晚，我居住小城的街心花园就聚起一帮农民，用锣鼓笛管，二胡三弦，把这座人声荒芜的城邦侍弄得滋滋润润。说起这几个人，见过的朋友们说那是个穷人俱乐部，因为有钱人要娱乐就走了附近的桑拿歌厅，只要穷人们才会聚在那里找乐子，穷乐。
　　一个月亮残破的夜晚，我加班后从这里路过，大概已到午夜时分，却听到秦腔声还在不大不小地响着。这么晚了，他们还没有休息吗？我这个好家子就不由自主地挤进人群，于是便看到了一个草台班子的全部：领班的那人身材矮小单薄，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没有任何的表情，一把自制的二胡就支在他盘起的双腿上，使人看上去很像一位走亲戚的农民。他一直低着头，周围三五个打锣鼓的帮忙人，都是像他一样年龄一样打扮的人。只有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可能还是附近卫校的学生，腼腆地抱着一个吉他在那里不协调地弹着。
　　人群突然有了骚动，一个蹬三轮车的小伙子拨开了人群，很熟知地站在二胡前面，说来段《三对面》！大家见来了唱把势，便礼貌的鼓起了掌。领头的二胡抬头艰涩地笑笑，微微摆动一下，手指就在胡弦上一摸，一串悠扬的过门就从那里飞出。蹬三轮车的小伙子鼓动喉咙，一段气宇轩昂、铁骨嶙嶙的唱词已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小伙子唱得铿锵有力，乐器配合得一板一眼，四周没有一点吵声，大家安静地欣赏着，当这一小段结束后，人们自觉地开始往二胡前的布帽里放零钱。而蹬三轮车的小伙子并不打招呼，就又拨开了人群，去寻他的生意了。
　　戏场静了下来，没有外人唱的时候，大家就要求二胡自己唱。那人也不推托，就清了清嗓子，仔细摸索着琴弦。略一延缓，他已开始自拉自唱，一串凄凉的音乐就从他的虎口下奔出，却是《伍员逃国》中的一段。
　　此刻月光恍惚，二胡的勾魂乐惨淡悠长，我似乎看到伍员在如蚁的追兵前突围，向自己莫知的命运突围。我便沉浸在春秋的这段往事中，随着音乐点着头欣赏，身边却有一个知情人在叹息，自言自语地说这瞎子的命比伍员还苦！
　　我茫然地抬头看着这人，他便小声告诉我说这个拉二胡的人其实是一个瞎子，生在渭源的深山里，从小就没有看见人世的事，到四十岁还没有个暖脚的媳妇儿。但他是个聪慧人，什么音乐一听就会，刚听了几场戏，就自己用木头刮了个二胡，拴上马尾毛就拉了起来。明天就是他爹的九年纸了，今晚他是在这里凑路费哩！
　　我一下子楞在那里，再也无暇听这美妙的音乐，匆忙丢下了一块零钱，逃也似的离开。
　　身后伍员的唱腔如痴如醉，月到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