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息
2021-12-23叙事散文王克楠
2001年冬天,是我的黑暗日子,我遇到个人生活里的悬崖,无数的可能性都和死亡链接,是活下来,还是结束生命?百般无助之时,读到冰心先生翻译的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读到属于泰戈尔的菩提花。令我惊讶的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已到天国的泰戈尔那样明了我的……
2001年冬天,是我的黑暗日子,我遇到个人生活里的悬崖,无数的可能性都和死亡链接,是活下来,还是结束生命?百般无助之时,读到冰心先生翻译的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读到属于泰戈尔的菩提花。
令我惊讶的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已到天国的泰戈尔那样明了我的哀伤,明了我的痛苦和炸裂,他说,“我准知道莲花的百瓣不会永闭合,深藏的花蜜定将显露。”莲花啊,不能违抗天命而过早的闭合,克楠啊,你的生命不能这样毫无声息地结束;苦难也许是天帝赠你的一种蜜饯,沉淀苦难后,也许可以叩响真理的天窗。有先生的指引,我终于沉淀下来,暂时和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放弃和一切人的竞争,大量地阅读泰戈尔的著作,从中吸取自己活下来的力量。
人的生命价值是什么呢?难道像哈姆雷特为了复仇吗,是为了以恶制恶吗,当我终于否定了这些以后,发现人间的道路宽敞多了。菩提花啊,曾经让泰戈尔太息不已,也洗去了我心灵中的尘埃,我的肉身搭上夏天的飞鸟,飞到泰戈尔的故乡,逐渐接近了太息。何为太息,读词典谓之长叹,《楚辞·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生为肉体之身,受到太多的诱惑和折磨,需要下定决死的意志和刻苦的努力,才能发出这声长叹。
大自然也许是人类的最好的老师,也是包含人生百像的镜子,为了获得对于恨的反面——爱的理解,我频繁地外出写生采风,寻找和泰戈尔《飞鸟集》里相思的风景,寻找提升自己的契机。为了读懂泰戈尔的《吻》,我去了太行山,去观察大自然经过地下的岩浆奔涌,冲撞和抨裂,怎样发出那一声由衷的太息。我需要受到这样的传染,充分感受着地平线上涌过来的热流,把自己细密地裹携起来,摈弃心理的潮湿,和阳光站在一起。
泰戈尔的《吻》充满了爱的旋律。“恋人的爱情离家踏上征途,在热吻中携手向圣地跋涉。”哦,两个年轻人在洞房的接吻中找到了爱,飞翔在爱的宫殿,而不是欲望的发泄。对方的每一寸肌肤都给自己以温柔,每一声呼吸都似是春天的微风,心跳和心跳融合,形成一种超越自我的神秘力量。于是,“爱的旋律激荡起两朵浪花,溅落在那四片缠绵的唇下。”年轻而浪漫的泰戈尔形容爱人的嘴唇缀着爱的花朵,鲜活的花朵啊,不必匆忙摘下来,悉心地瞻仰它,品味它。爱情是一壶让人喝到嗓子眼的暖茶,等待你一小口一小口的吞下,然后发出轻轻的太息——如此神秘而甜蜜的太息啊,你在哪里呢?
我知道在灯红酒绿的喧嚣里是找不到太息的,太息,只能到大自然里寻找。在太行山的深处,在这个令我终生难忘的黎明。迎面扑来的是凉凉的夜风,洒目四周,似乎有了一点的亮色,但又分明酣睡在黎明前的香甜里。一切还是朦胧的,大山睡着,树木睡着,迷人的大山充满了柔性。白曦将要到来。我在等待什么呢?我的心有点微妙,我猜想自己该不会也是在等待洗浴而出的新娘吧。山风很大,我裹紧了风衣,正在彷徨,看到东边的山和山的连接处(一个“人”字型大口子)钻过来一缕亮忽忽的东西,似是蜿蜒的活蹦乱跳的小白蛇,充满活力的小蛇,铮然有声,无所顾忌地在山涧四窜,窜的太快了,我的眼睛根本追赶不上它的速度。
我的新娘在哪里?白光啊,你是新娘的伴娘吗?白光走到我的身前时,细细的小蛇已经膨胀为粗壮的巨蟒,略微笨拙地掉到山谷里,游在山阳面的灌木丛里……巨蟒将白昼点燃,它游到哪里,哪里就有了白亮。更加神奇的是山里的音乐仪仗队,太行山里的鸟,各种各样的鸟,对山村、山岩、山树最敏感的正是它们。当第一道白光在山涧流窜时,第一只鸟儿就开始轻轻吟唱,虽然并不太嘹亮,但足以唤起同伴们的睡梦。第一只鸟唱时,山林几乎没有声音,十只鸟和一百只鸟唱起来了,千万只鸟在摩天岭的原始次森林里唱起来了,整个山区回荡着晨鸟交响乐,高音部,低音部,中音部,和声斐然,天然天成。还有风声,泉水叮咚声……真的是一曲神奇的婚礼进行曲啊。
天空用颜色变化参与了婚礼进行曲。几曲晨鸟交响乐之后,短暂的歇息,远处的天空抖动了一下,咯噔一声,我还没有看清天空发生了什么变化的时候,天地之间似乎发生了自发的神奇力量。天色微亮,白色之光自东向西逐渐发亮。天光感染了我,我置身在天地之间,发生裂变,由一个黑人变成为白人,再变成闪光的人。太阳现身了,水灵灵的太阳啊,她刚刚露出半边脸庞,我就知道了她就是我要等待的新娘了,这个判断令我震撼,对太阳的所有习惯记忆都已消失,我的心向东飞奔,去迎娶我的可爱的新娘。
山鸟继续合唱,我有点羞涩,想张开自己身体的所有器官,让自己和太阳更加亲近一些。我攀登到摩天岭的最高处,真的看清楚了挂在山口太阳,美丽的胴体,鲜红的可爱,柔软地俯瞰山区的一切,温柔地等待我这个把她作为新娘的中国诗人。我敢说世界没有比我的新娘更美丽的新娘了。她在地面线上等着我,这个时候的太阳真的很像新娘,她很温柔,很细心地亲吻我全身,令我周身发暖。当然,太阳不仅仅爱我一个人,她爱整个地球,我在山谷随便拨开几处灌木,甚至是草叶,都能看见阳光砰然升起,四处飘逸。
一个时辰,只一个时辰,山村里的一切的树木、房屋、器具,还有晾晒在红石板房顶上的那些收获到家的玉米、豆类,都以不同的光谱清晰了,发亮了;山坳和山坳,树木和树木,由于所在的位置不同,发出的亮色也不同,这些景物在太阳尚未露脸之前,已经把自己的光谱调整好了,恰如钢琴上不同音高的琴键,由于存在差别而丰富多彩。
一个时辰,只一个时辰,太阳已远我而去,我追的越是紧,她升的越是高,我用心把三座摩天岭连接一起,也无法站到太阳的高度,只能仰视她,无法和她亲密接触。太阳虽然离开了我,我知道她还是爱着我的,温暖的阳光继续肢解我的身体,把所有潮湿的部位晒干,照亮,阳光在我身边穿梭,徘徊,直到终于穿透我的心扉,我彻心透肺地发出了一声太息。
太息,混沌状态里的太息终于抵达我的身心,一声太息之后,周身闪亮。我想,我该是走出原来的那个我了,我不再是我,我还是我,我和太阳在一起。
克楠于2010年春天(首发)
[ 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0-4-6 09: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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