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们的节日

今天是他们的节日
武志强

清明节到了，风和日丽，万物舒畅，是个好天气，所有在地下者都有知了，今天是他们的节日，是众生纪念他们的节日。据说，死去的人都应该被活着的人记住，所有死去的人也都被活着的人记住了，这样他才没有真正死去。 这是我们在这个日子纪念他们的理由。我们做一件事，总是要找到一些理由和根据，这样我们才心情舒坦，才有信心做一件事。于是我看见在这一天到来时，所有死者都挤在路口，想看到他们的亲人，只有这样，在他们再离去时才不觉得孤单，他们相信有亲人的目光在身后看着他们，跟随着他们，他们因此不要眼泪，只要欢笑和鲜花。这也是他们留恋这个世界的原因。 我们，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世界的，我们有责任纪念死者，以寄托我们的哀思。我们同样相信后人也会这样纪念我们，我们因此才不怕离开这个世界，因为我们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纪念的方式有多种，但共同的是纪念。

清明节到了，所有的地下者有知，这是他们的节日，看到他们一样在那里过得很好，我们这些在世者才不觉得凄凉。我们有理由相信，我们大家都生活的幸福和快意，只是在不同 的世界。
所有的死者都在路上了，我看见了他们，与他们打招呼，我问他们在那里过的还好吗？他们嘻嘻哈哈的，都说好。

有些地方，虽然我没有到达，但我能够想见，就像死者所去的那个地方，我不免有些黯然，但是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心情上的黯然，于是我转而一笑，告诉他们在他们离去时，这里已经发生的变化，新修的路，新盖的房屋，还有那些新出生的正在街上蹦达的孩童们。我看见他们以一种新奇的眼光来看这里的变化，来看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的目光总是朝着地下，看着这湿湿的泥土，它给我的颜色和感觉就和从前一样，区别只在于我此刻想到了他们，他们就在这泥土里，就在这泥土下面，陪伴他们的只有树根、草根、庄稼的根须，和一些别的植物的根须，我相信他们的眼睛是正穿过泥土看着我的，他们知道季节的变化，他们的目光就能顺着这些根须攀爬上来，爬到地面上来，在一个你不经意的时刻，看着这里，看着这里的一切。从前这里的一切是他们所熟悉的，但现在已有所变化，他们的目光里有些迷惑，他们开始陷入一种回忆。然后又在回忆里抬起头来，寻找自家的地，现在是由谁种着呢？答案当然是没有的，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疑问是没有答案的，何况他们离去已久现在又回来观望呢？ 我的目光不应只盯着地下，我或许还应该抬起头来，望望天空，这是一个晴好的天空，有白云出现，他们在地下面最想看到的就是这白云了，白云朵朵，预示着世间的吉祥幸福。望着白云，我就想，我或许应该相信天堂的存在，天上地下都是相通的，它们循着不同的方向，殊途同归，再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这个世界的繁荣昌盛，这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和满足。我也由衷的欣慰，因为我又见到了他们，他们只是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回来了，故地重游。

在这再来的春天，万物萌发生机，把生命从黑暗里带到世间来，世间敞开怀抱在欢迎这些新的生命，到处洋溢着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氛。我像是来给他们带路的，带领他们来参观这里的一切，看着他们脸上满足的笑意。因为这一天是清明，路上拥挤着很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一条路挤得很难往前走，我不得不进行一种疏导的工作，告诉他们先老人、孩子，然后再是青壮年，依次通过，秩序开始变得井然。看到他们中有人不快乐，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就想办法逗他们开心，不要太多的牵连过去，不要太在意现世的人事变化，因为生者自当生，有选择自己如何生的权利，而死者也自当得到安宁，走好自己的路。 这是他们的节日，他们应该快乐，路旁的柳树发青了，在微风中颤摇。泥土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这些都是他们熟知的，他们又能看到这一切心情是振奋的，不时的要低头议论些什么，甚至在人群中发出几声笑。 再走不远的路，过了奈何桥，就能见到桥那边的亲人了，那是他们一直放心不下的，有过的欢乐也都牵系在亲人的身上，梦里不时就能见到。现在是真的要见到了。我让他们排好队，不要挤，咱有的是时间，所有今天来的人都能看见自己亲人的，如果愿意，你们还可以相互拥抱、亲吻，为自己，也为对方流下热泪。这个场面真是激动人心啊，让人热泪盈眶啊。但这是喜悦的眼泪，重逢的眼泪，在这样的时候，再长的时间都会觉得短暂。看见了吧，亲人们就在桥那边对他们招手呢，他们相互都能认出对方，虽然容颜上会有所变化，但不变的是记忆，通过记忆来寻找熟悉的容颜，有时也并不难。当然有时也会觉得难，因为变化太大了，不敢认了，但某些地方熟悉的影子总还是有的，交谈几句，聊聊往事，就都对上好了，就知道谁是谁了。那种相认时的激动顿时就能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让你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重新找回那种熟悉的亲人的味儿。

我在一边，看着他们，看着这相聚重逢的热烈场面，心情也是久久不能平静的，我相信有一种相聚是在来生的，我也相信在这一个安排好的节日他们就能相聚团圆，尽管生活总是要向前的，有变化，有发展，但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忘不掉的，谁不是爹娘生养下来的呢？谁没有爹娘呢？我是想啊，有一天，我死后，今天也是我的节日，因为有他们在，我就不孤单。我应该是快乐才对。因为这一天终于来了，能重返这个世界，能见到你想见到的人。

只是良辰至短，美景虚设，时间也过得真快，不觉得太阳就越过中天，偏向西方了，撒下它那金色的余辉，一天的工作就要收尾了。我没有主动招呼他们，他们就自觉的开始散去了，有的说：“见已经见过了，心愿满足了，就没有啥牵挂了，走吧。”也就出现了一些应和声。人群在开始散去。是啊，再长的相聚也总有分离，只是离别时不要流泪，轻轻的向对方挥一挥手，微笑着，彼此都很放心。

他们都走了，身影一一的依次消失，消失在一片未经深测的幽暗中，这里变得安静了，安静而生出空旷了，这里只剩下我，只剩下我一个人独对一方斜阳，眉眼中有所沉思。这是一个空旷的世界，只因死者的离去，热闹的气氛变得冷清。我是想，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就还能相见，也许未必就要这个日子。思念在，这样的日子就在。生者自当生活的幸福，而死者也当一路走好。大地安详，万物萌生。 武志强 后记：清明节到了，我的文字里有了点鬼气，希望不要吓着你，但我想鬼也是有感觉的，在他们的节日，是懂得欢乐的，就像我们生者在庆祝自己的节日一样。我不想在清明节只看到悲情和泣哭，我的好些亲人都离世了，但我想着他们，就感到他们在那里也是快乐的，和我们一样。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0-4-1 07: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