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与驴肉

驴与驴肉 　　前几天已经约好，主人特地约我们这天早晨过去。 　　同行的一位女士表示很恐怖，不敢过去看现场，捂了眼往后面躲。扛机器的哥们也说有些害怕，但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我也明明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写到报道里去，还是要乍起胆子上前去看——现宰活驴。 　　一个简陋的棚子，当时正下点小雨，有些雨水从缝隙里进来。地面用水泥磨成一个小中间凹下去小“盆地”，盆地底部还有一个圆形黑色的漏洞。一头小毛驴正拴在盆地旁边的铁柱上，两个穿白褂子的工作人员在地面上打扫着什么。毛驴站在那里，看不出什么恐惶，也没有叫，没有闹，只是静静看着，睁着大眼看。 　　看我们到了现场，主人就指挥穿白衣的两人把驴子牵到盆地里去，有雨水，地面湿滑，那驴子脚底下一擦一滑的，几次要摔倒了，又在盆地里刚刚站稳。一个上年纪的白衣人拿了一块白蛇皮袋一样的东西，蒙在驴脸正前。过来一个壮汉，笑眯眯说笑着，站在驴头正面，抡了一柄大铁锤，朝它的囟门处“啵”的一击。声音不算大，甚至有点轻脆。那驴子一下扑倒在地上。另外一个穿白衣的汉子，手执一把尖刀，在它咽喉处捅进去，血很快流出来，正好漏到黑色圆洞里去。 　　驴子躺在那里没有叫，还在流血。看上去好像还有呼吸，它的腹部一起一伏，撅起尾巴，好像还放了两个屁。那个执刀壮汉过去又朝它腹部上踩了两脚，像让它把肚子里的闷气撒完…… 　　我与旁边主人聊两句：宰杀的这驴……有什么讲究吗？我是说，要挑选什么样的？ 　　主人个头不高，说起话来慷慨义气：我杀的这些驴，都是两三岁的小驴。这时候它们还没有长油，都是红肉。出肉率高…… 　　我突然就想问：一般这驴看见你了，害怕不害怕？因为，我听说长年屠宰行的人身上有杀气，也可能是有血腥气。一般牲口见了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打怵。 　　主人笑呵呵意气风发：它们不怕我，它们和我都亲近着呢。 　　那头驴子躺在水泥盆地上，很快就一动不动了。年老师傅执一柄小尖刀，从它咽喉往下，在肚皮上挑开一道缝，驴皮就从中裂开，像要脱下一件毛皮衣服。里面红里见白的鲜肉露出来。两位师傅围着驴身子转动，手里刀在皮肉间剥离，在骨节处游走，刀子转了几转，几个驴蹄子被摘下来，丢到一边。很快一头活驴也就成了一堆散肉。这时，这一堆东西在旁边看上去，让人觉得熟识而安静，也不觉得惊恐。扛机器的同事过来，调整镜头，他可以拍摄师傅们的刀功手法。 　　浓郁香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听一下，原来是那锅老汤开始加热，准备炖肉。按行内人说法：驴身上没有糟贱的地方，一张驴皮就卖2千多块，驴肉卖钱比一般猪羊肉要贵，下水可以卖钱，驴骨头也可以卖钱。驴子身上好多部件还是珍品。为了炖好一锅驴肉，主人有祖传的独家秘笈，要亲选十数种中草药配料…… 　　说炖肉总让人心情大好。看过那些药材，老汤大锅，我们又随意攀谈两句，问主人：听说，这动物也有感情。宰杀的时候会有些奇异举动。 　　主人说：老牛会有。那时候那些牛跟人干活一辈子，有感情了。宰它的时候，会有些反应。嗯。现在这些小毛驴只有两岁多年纪。算成人也就十二三岁那么大，它们知道什么啊。 　　这本来不是我们采访记录的重点，我再如此问下去显然不合时宜，也不够道德。我们一边吃肉，一边还要谈仁慈。君子庖厨，就是把罪责都推托给屠户，自己掏出餐巾纸抹抹嘴，擦擦手，就可以品评美食，挑剔厨艺，还要大谈人道等等。——这的确是个悖谬的命题。 　　从屠宰场出来，我们去南面的养殖厂里。主人还是满心欢喜，给我们指着看，牛，长得真的好肥，最大一头牛能超过两吨。驴子长得也个个满膘，“胸口处像扣只碗一样”。主人自小随父亲历练，觉得绝技无数。其中最得意一招就是“目无全驴”。在他眼里看驴不是全个一头。而是一眼看过去，用目光早已把驴横竖一劈四瓣。“公前母后”，就是公驴看前腿，母驴看后腿。看一条腿就知道一头活驴，宰后能出多少肉。五六百斤的驴，误差上下差不到两三斤。说话间，一头小毛驴，从栏杆里伸出头来，用嘴唇拱了拱主人的衣服，看来真如他所说“这些毛驴与他都很亲近”。 　　还是忍不住，我又在问：杀驴前，会不会念些口诀之类？ 　　主人说：那是回人阿訇，他们信教的。我们不讲这个。养的就是菜驴，就是人吃的菜。有什么想不开？ 　　我看说这些时，手垂下来，捻着自己衣角，表情似有僵硬。知道如此再问下去，很不友好了。 　　主人的女儿三十来岁，说自己自小看父亲杀驴，没什么可怕。现在她能剥皮取肉，给师傅们帮手，只是剔后节较容易，前节脖梗处还是不敢轻易下手，那地方骨节复杂，极不易着刀，会扔掉不少肉。 　　天上小雨还时不时的下来一阵，回到起点处，这时候驴肉已经进锅，屠宰驴子的那块水泥小盆地已经冲刷干净。女同事看一眼，又冒出一句：这里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好吃，宰杀过程难免血腥。在我们这位女同事看来，驴肉饼卷、驴肉火烧之类，自然好吃，当然要吃，但最好是从天下掉下来，从地下长出来，现宰活驴这样的事儿，万不该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