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山南：信仰》长篇游记（一）

呼吸在山南


·嘎玛丹增· 如果你有两片面包，请你拿一片去换取水仙花。


——穆罕默德

呼吸，兼及信仰


我是一个缺少信仰的人。

我知道，我的人生一直都在错误的道路上。所有的神灵，在我出生之前就离开了我所生活的土地，它们在距离我心灵很远的地方，以未知的形式存在。上帝、安拉或者阿弥陀佛，在我的教育背景里，早就被我的父辈们软禁在迷信范畴。在世界本原单一存在的社会里，我很小就把认知宇宙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天葬在了绝对唯物的荒原。在很长一段时期，我奔突于名利和油盐，愉悦于体性，无暇顾及心灵，尽管诸多宗教经典、马克思、柏拉图、迪卡尔等等先贤圣哲，曾经路过了我的视线，我不相信意识也是一个实体，对于多神信仰和无神信仰一知半解，而哲学的混乱和多元，给我混乱的大脑制造了更多的混乱，我任性于音乐、诗歌、美酒和女人的感官，自然难分对错。宗教或哲学，应该是关乎心灵的，而意识，真的也是宇宙真相的另一个本原么？不能否认的是，我经常都可以在冥想中，隐约感觉到某种存在，它比我所能理解的力量更加强大和美好，在未知或看不清的地方，以神性的面目出现。

虽然，我所处的意识环境，不应该成为信仰缺席的唯一理由，但我生命的开始直至当下，一直深陷于绝对物质，它所锁定的精神地址，成为我寻找其它信仰号码的强大阻力。物质生活并没有向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长期的唯物活动，把我变成了一堆垃圾，醒目地摆放在黑夜门口。这并不是我心灵所希望的，尽管我尚能与人为善，慈悲为怀，既能担当也能放下。放下，这个具有神性意义的语词，频繁出现在道路上的时候，我已经离开精神本源太久，乃至于在所有的社会活动中，总以谦恭而孤独的立场出现。这样活着，不是我希望的自己。很多时候，孤独潮水一样漫过我的白天黑夜，把我逼向了既不闻人间烟火，又不问精神向度的绝望边缘，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好像就是为了减少孤独对我的慢性毒害。 我的努力，十分徒劳，世间形色，成为我身体触摸和精神评判的全部内容，不管我是多么痛恨感官对心灵的伤害。为了眼睛和耳朵，满足性欲和油盐，我一次次放纵自己，身不由己地自杀了心性的本色之光，让我的精神既昼夜失明，又无岸可依。或许，我需要一种信仰来安置日渐空洞的日子，不管是宗教的或是哲学的。

我有过信仰么？被信仰鼓舞的身体不会有孤独形影相随，充满希望和力量。先知穆罕默德说：“如果你有两片面包，请你拿一片去换取水仙花。”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人生！既支援了体性，又救助了心灵。很遗憾，在我最有激情和记忆力的年龄，总是和信仰擦肩而过。于今，疲惫的尘世已经把我荒隔在精神之外，让我在寒冷的时间里惊魂不定。我自以为是地活着自己，从事喜欢的职业，选择易趣相投的人做朋友，自由地追逐喜欢的女人，生儿育女，声色犬马，无一疏漏。当这一切喧嚣开始离开我的生活以后，突然发现，原来我既没有信仰，也没有信念，一直在错误的道路上背井离乡。

我试图修正活着的方向，放下那些物质的谵妄和追寻，给心灵一隅干净，同叫嚣的身体保持适度距离。事实总是高举刀枪，源源不断的忧伤绝望塞满身体，我激情于享受的感官，一次次背叛了我的精神。对荣耀名利的贪嗔，对美食形色的痴迷，对事实真理的人云亦云，毫无节制的爱情地理，把我挂在墙上，钟表样走着。我找不到一种当然的信仰，照耀心灵的道路。 我崇敬有信仰的人，甚至嫉妒他们因此满怀希望。我希望安静地生活，像雪山草原的人们一样，贫富不争，万物平等，在信仰里呼吸，劳动并转经礼佛；在有限的土地上放牧牛羊，种植青稞和小麦；适度性欲和繁衍。我不能明确地知道，到底是世界或是自己，从我身边拿走了可能的信仰。也拿走了我的希望和热情。我该感激还是仇恨？感激我能够享受安逸的现代文明，仇恨我的心灵什么都不缺，就缺少信仰。也许我过分迷恋体性的欢愉和痛苦，一直和油盐酱醋纠缠不清。我曾试图通过不断地追寻和回忆，在死去的时间里寻求安慰，用一种死亡慰藉另一种死亡，结果就是最深的死亡。时间是多么的荒寒，没有一种记忆可以像日月星辰样恒定，记忆总是根据需要在不断粉饰中成为我们需要的式样，到了最后，没有一种真相能像真相。

除了在宗教那里，最后并不存在，我所知道的最后，就是时间安排的宿命。花开花落，草青草黄，谁都不是最后，谁也看不到最后。或许，我把佛教意义的轮回断章取义了。我只是在体性失语的段落，期望看见诺亚方舟隐约出现在道路的远方，恭敬地聆听莲花生大师在梦境中和我低语。我的观想，长跪在雪山草原，但远离了五色幡和喇嘛庙，诵经声翻开的黎明和黄昏，距离我总是那样地遥远。

我在虚构一场又一场讨好心灵的幻梦，而我的身体对此充满了仇恨。体性和心性的相互排挤对立，就像像耶路撒冷的铁钉，把我牢牢钉死在烟火世界。有时，我真情希望约旦河岸尖利的玫瑰花茎，通过波多拉的双手，深深扎进我万念拥挤的头颅，让我在淋漓的疼痛中随风漂浮，忘掉那些行影相随的幸福和忧伤，剩下一门心事，留给青藏高原上空飞翔的秃鹫。

在我没有皈依任何一种信仰之前，找不到任何捷径，可以摆脱肉体和精神相互折磨的苦难，而我一直在亲手安排荒凉，使我的精神一贫如洗。我精心设计的尘世道路，永远不能改变时间，就像房子里那些纸质的花朵，不会枯萎也无需阳光和雨露，但毕竟没有根须和味道，徒有其表罢了，彻底错误着季节。

我尽可能谨慎自己的言行，但身体对心灵的背叛，会在不同的时段死去活来，它们在尘世的各个角落流连忘返，并且总是闪烁着混乱而迷人的光斑。这种把戏一再重复，弄得我精疲力尽。

也许我忘了，所有的等待和找寻都将结束。弥赛亚还没有出现，我的白天，是否正在到来？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4-23 03:39 编辑 ] 嘎玛丹增, 散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