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另一棵树

（图片来自网络）
做另一棵树

　　画家来到一棵枯瘦的树前，在暮色中支起画架，怀着几分的得意，描绘着他所扑捉到的景致。经过的人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要画一棵枯树呢？他说，因为枝头上挂着一枚鲜红的果子。强烈的反差，正是画家所要的真实意境。那时，这枚果子才恍然而悟，它在树上存在的意义，就是做树的点缀。

　　很多时候，明白莫如糊涂。从此，这棵挂在瘦枝上的陈果，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它想，纵是瘦树，离开它，自己也不能称其为果子，否则，美丽、生鲜，都会化为虚无。可是，经历了许多的风风雨雨，当生命的鲜润逐渐被枯萎代替，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哀，它不明白，秋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被采摘？是自己的错过，还是岁月的无情？那么冬天呢？为什么没有被凛冽的寒风吹落？哪怕变成一只浆果。鸟儿们在树的上空飞来飞去，却从没有落下来，在枝头鸣啭过，或者匆匆瞥它一眼，它等待着这些飞翔的鸟儿中某一只把自己啄去，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它甚至渴望被一个人咀嚼，吞咽，它这样挂在树上，是没有人懂它的心，知道它的甘甜的。

　　它是甘甜的，灵动的,曾以万般的妖娆，期待一棵树将它呵护，然而，愿望往往与现实背道而驰，事实是它正在被苦闷、伤感包围,在周遭失去春生夏长的僵硬中, 惴惴不安。滂沱的雨季，树上没有一根有力的枝茎可以为它挡雨；酷热的夏日，枝上没有一片厚阔的叶子能为它遮荫，它只能在人们仰视的高处，潸然落泪......

　　从一个暖色调的梦境中醒来时，它发现树上的枝子更加枯瘦了，稀疏的叶片，离落、萎顿，似乎时间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会让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暖融融的阳光，拂洒在树上，果子依然觉得冷，蜷缩在枝梢，不敢眨一眨眼睛，它害怕一眨眼，自己会再也醒不过来。它想起了梦中绕它飞的蝴蝶，随它们去私奔吧，但这只是一闪的念头，瞬间它转回到思维的起点：这棵高高的树，给了自己骄傲，给了自己安稳，不会因为枝叶长的过分繁盛而招来更多的邪风迷雾。它在它的枝头，可以看见低处的景物和流淌的小河，它接受那些小草的仰慕，在悠闲的时候，还可以鄙视一下泥土中爬出的昆虫，嘲笑一下落叶。可是，它却害怕看到另一些树的繁茂，看到另一些树上开出鲜艳的花朵、长出诱人的新果，它感觉，那是一种对自己的嘲讽。

　　它站在高高的枝梢上，似一只美丽的标本，它的骄傲，它的安稳，都是别人眼里的。

　　它临枝而生，却总是不敢抬头眺望，因为，远处没有尽头......

　　绝望袭来的时候，孤独已经占据了枯树上这颗陈果的生命，它开始经常发呆，春天那么柔润的风，也没有让它生动起来，它怀疑，总是怀疑，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醒着还是睡去了？它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梦外，它被搅进混沌的意识中，跌跌撞撞，偶尔有难得的清醒，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的姓名。

　　春天，树木咯吱咯吱的抽枝声，像咬在嘴里的苹果，甘美，多汁，幸福。青绿的叶片，跺着脚，一夜间站满枝枝茎茎，像潜入耳畔的温语，生机，浪漫，温馨。在这个季节，一声花开，世界便把所有的窗扇都打开了，一棵不知名的小草，都在用绿意描述春天的美好……然而，这颗有着妩媚心质的果子，在明媚的春日里，生命好像上了锁，于毫无变化和生机的世界里近乎失语。

　　春风日醺，青草迷离，推开窗子的女子，把姣好的脸探出窗外，用挑衅的眼神望了望挂在树上的陈果，今天，她要走出去，做一次妖桃野柳，给一个叫‘春’的季节。

　　‘给一个叫‘春’的季节’。挂在树上的陈果，在这样一句话中心动不已，它艰难的摇动了一下自己干瘪的身体，确如无边的哀伤。流光暗转，满眼是空，它留给岁月和自己的，是太多的辜负。

　　雀儿擦着果子的头顶飞过，果子开始幻想自己也能长出一双翅膀，飞到葱翠的林中去；它望见水流，想象自己是一尾鱼，在清幽的湖水中任意的游弋。但它清醒的意识到，它是一只高挂在树上的陈果，辽阔的天空，没有它飞翔的一片天，更没有任它畅游的河湖，它唯一的选择，是从这高高的枯树上跳下去，归于泥土。

　　望着沉默、暗黄的泥土，果子想不出泥土能够给它怎样的生机，深不可测的距离，让它万分恐惧，它害怕跳下去瞬间的失重感，它害怕撞在地上那一刻的支离破碎，它害怕被粗暴的扫入垃圾，它害怕他人的讥笑，它害怕无依无靠的度日，它害怕没入地下沉沉的黑暗......

　　那个夹着公文包从树下经过的人，总是一脸的忧郁，他总在说：“再不想去那个鬼地方苦挨”。可是每天在重复这句话的同时，它都从树下经过去他厌恶的地方，然后，带着食物洋溢着些许的满足回来。终有一日，果子目睹了那个在逆风中行走的人颓然倒下，不再喋喋不休......

　　一颗果子，失却了风情万种，也许比死亡更可怕。

　　绝然离开枝子，纵身一跃，果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这颗果子从瘦树上落下来，是借了一阵风的，碳化的果壳触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刺耳而决绝。虽然，它在这棵枯树上非常不情愿的滞留了经年，可在与枝茎分离的那一刻，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的疼，不过，对于这枚在枯枝上煎熬，即将耗尽心津的果子来讲，于其日日与枯萎对视，保全囫囵的外壳，倒不如奋力挣脱，哪怕摔的粉身碎骨。

　　落在大地上果壳碎裂的那一刻，生命之门被豁然打开，粉白剔透如刚刚降生的婴孩。人的生机，总是握在自己手里，妙在你是否敢于从枯萎中摇曳出绿意，向死而生。恍惚如烟的昨日，已随风而逝，借一盏春雨，将自己浇湿，完整静好的藏在一捧香泥里，期待着＿＿

　　做另一棵树。

　　　　　　　　　　　　2010年4.10日　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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