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

老李家

老李家个头高大，脸庞黝黑，鼻梁端挺，在我们山村里应当算作一个美男子。但在婚姻上却很不幸。二十岁那年父亲从后山里用大妹子给老李家换来了第一个媳妇；那媳妇身体的高山、平原条理分明，一看就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谁知那么好的土地却始终长不出庄稼。不生育孩子的女人对老李家是一种灾难。后来那女人就夹一个包裹哭泣着离开了老李家。父亲就用二妹子又给他换来了第二个媳妇，谁知这次却是强扭的瓜，那个女人在老李家身上得不到自己的甜，就在大白天跟着自己的老相好跑了，留老李家一条苦蔓在家里。灰心的老李家好长时间就没有再找媳妇。但父亲不甘心，又张罗着用三妹子换亲。多次结婚又年龄偏大的老李家就再也找不到好媳妇了。这次娶来的媳妇又黑又丑，但就是这个女人，不几年时间就给老李家生下了两个壮实的男孩子。父亲也在老李家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耕种了一生的黄土里去了。

但老李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山里人说“苦蔓上结不出甜瓜”，别人家娶媳妇是男人的好帮手，老李家的媳妇模样丑不说，而且好吃懒做，有点儿呆相，是山里人称作半瓜子的那种女人；并且经常有病，是个标准的“药罐子”。那个家就全靠老李家撑着。虽没日没夜的干活，但老李家的粮食很快就完了。五黄六月，别人的仓里还装着满满的粮食，老李家却只能东家借西家凑了。一年有了亏空，年年就有亏空，而且那亏空一年比一年来的早。别人家是细米白面，老李家只能吃粗糠杂粮。

儿子逐渐长大，谁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以后一定是干活的好手。大家就劝老李家不要让孩子上学，这样既节省了钱，而且还会有两个好帮手。但老李家不甘心，别人生孩子都渴望考大学有出息，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和自己一样从小就是个睁眼瞎，终生守着一根苦蔓过日子？

打工潮兴起，村里的年轻人都往外跑，老李家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眼红年轻人挣来那么多钱，就跟着年轻人往外跑。但老李家往外跑，几乎又是得不偿失，打工虽挣了钱，家里的地却几乎荒着。老李家的日子就依旧过得紧巴巴的。过新年了，别人家杀的年猪膘肉肥厚，大家都嫌油腻；老李家的猪肉却只剩一张皮，透明得这面能看见那面。邻居们今天摆酒场，明天摆酒场，吆三和五，行拳猜令，把家里弄得红红火火。老李家却冰锅冷灶，只能吃了饭到村头晒太阳。

有一年，老李家终于“发”了。不知老李家找了怎么一个打工的好地方，居然一年就挣了两万元。两万元，多大的一个数目呀，让村里人好生羡慕。有人问老李家带回了多少钱，老李家说：“三千元，另外还有一万七老板押着，说过了新年再去，就全发下来了！”大家都觉得老李家那一万七恐怕“悬”了。但老李家信誓旦旦地说：“怎么会悬呢，人家那工地是航天部的工地，航天部的人还能骗人？”。老李家这年的新年就过得很红火，请了村里很多人，三天两头喝酒。村里人觉得老李家有钱了，这酒不喝也是白不喝，就放开来喝，替老李家撑体面。喝醉了酒的老李家显得很可爱，站在院子里，趔趄着身子给大家扭秧歌唱秧歌。

那年春种以后，大家又往外跑，有很多年轻人就求着老李家带着大家，有钱大家一块儿挣。但老李家一概不答应，说那工地不缺人。大家就知道老李家守着一个金盆盆，想一个人捞金。就骂声吝啬鬼，各奔各的前程去了。

但仅过了半个多月，大家就发现老李家又回来了，而且黑着脸，跟谁人都不说话，好像天下人都得罪了他。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故意问老李家：“那么好的地方不呆着，怎么又跑回来了！”老李家乌着脸，不说话，赶快走开。有一次大家看见老李家在砍一棵老柳 树，砍一刀，骂几句：“我砍死你航天部！我砍死你航天部！” 老李家很关心自己孩子的学习。那些年我回了家，老李家总是要到我家来，和我说他们家两个孩子的学习。大概是我当着一名老师，老李家把我当做行家来看待了。说老大考了多少分，考了多少名；老二考了多少分，考了多少名；还说老师怎么样表扬自己的孩子。还问我，你觉得这样的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其实，那时老李家的两个孩子还在上小学；考大学，那还是没影子的事情。我听着，老李家那两个孩子的学习实在也不怎么样，但我不愿意拨老李家的兴致，就连声说：“一定能考上，一定能考上！”老李家就很高兴，就逢人夸我，说人家谁人家的老二就是个文人，知书达理，说话也有水平，不像村里某些人只会嚼舌根。

前两年，老李家的大儿子果然考上了大学，是四川一个偏远地区的一所师专。大家劝老李家，不要去上；现在大学生找工作难，连本科生、研究生都找不上工作，何况大专生！但老李家和儿子执意要上，还举了村里很多例子，说谁家谁家的孩子不就是大专生，不也找到了工作？老李家就凑钱让孩子上学，七八千的学费和生活费，像老李这样的人家要凑齐，那是多不容易的事情。老李家东家借西家凑，大家都不愿意借钱给老李家。不是亲戚邻居们没钱，而是大家觉得那钱借出去容易，还回来就难了。老李家没办法，就忍痛割爱，让二儿子停了学，跟着村里一帮年轻人去打工，给老大去挣生活费和学费去了。

老李家的二儿子肯吃苦，果然是个挣钱的能手。挣了钱，不但供哥哥上学，还有许多盈余，供老李家补贴家用。老李家的日子眼看有了希望。但好景不长，仅过了一年，二儿子就在打工的城市出事了，在街上被摩托车碰了。拉回来住了好长时间的院，才保全了身体。但工是暂时不能打了。

今年二月，我回老家，看见老李家又在收拾行李。我打招呼：“老李家，又要出去了？”老李家长叹一声说：“不出去行吗？一个儿子上大学，一个儿子又不能干活！”我看见上了六十岁的老李家头发全都白了，身子也佝偻了，眼里有着浑浊的光。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4-25 23: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