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是我的神

　　　　　　　　　　　　土地是我的神


　　或许，我最初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迎面扑射而来的阳光。我猜想，那时的阳光一定充溢着惊喜和幸福的光辉，同时，也带着激动和喜悦的泥土气息，亲切和朴实的光泽让我发出对这个俗世第一次的哭啼，或者，小小的嘴角，悬浮着一抹淡淡的混沌的浅笑。

　　最初使我认识的是乡下的泥土旮旯，这些随处可见，俯拾皆是的东西，不可避免地在我的稚嫩的手指和掌心里，成为我最初的陪伴和童年的幻影。它们在我后来的生命历程中，成为我的盐分和意志的元素，组接了我土里土气的漫长岁月和岁月在性格中的隐与显。

　　在巴掌大小的小村，童年是寂静的，一双小手和另一双小手，能随心把玩和拿捏的就是泥土，曾经的幼小的两颗轻灵的心，也就是用泥土和停滞在坑窝的混浊的雨水，塑造出对人的简单沉实的形象，憨直，朴厚，无遮无掩。也曾用一样浑朴厚实的泥土和滑润绵软的雨水，我们拿捏出小小的泥屋，屋檐下歇息的老人和孩子；屋顶的鸽子，它也有着一双展开的翅膀，而属于鸽子飞翔的天空，它只在我们的心里，它的大，在当时是伸开双臂比画的大而辽阔，但颜色，永远是蓝的。

　　与泥土的熟悉和交心，让我们知道了许多。譬如小草，小草是泥土的和尚头上生长出的绿颜色的毛发，它柔弱，像我们小小的手腕，抬不动村头那棵身粗腰壮的大柳树下，人们乘荫歇凉的粗陋的大石头；它在风来的时候，就像我们心有不快的模样，也懂得摇头或者什么也不说出口。

　　那时候，一个人在玩伴们散去后的空落里，就想，泥土的手掌真大啊，蚂蚁在爬行，草草儿在长，牛羊在上面咀嚼着鲜嫩的时光，不时的长哞和短咩，荡悠着头顶洁白无暇的云彩；房屋坐在上面，四平八稳；泥土好神啊，她生养出那么多个子高大的树，树冠像一座故事中华丽的宫殿，生养出我所见过的那么多的大人和孩子，怪不得，大人还管他都叫土地爷呢。

　　土地也有心事，她们的心事就是女人的心事，是孕育的心事，那些在她们母腹中滋生出的亲亲儿女，无疑就是一株一穗的麦子，大豆，高粱，玉米和青稞，在自然的阳光和雨水的爱抚里长大，成熟，闪烁出营养的光芒和恩泽。我的春夏秋冬，四时节令，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节，就是庄稼的抽穗和拔节，扬花和吐絮。

　　土地的一块肋骨，就是妈妈的菜地，菜地里的芫荽的香，在我们粗茶淡饭的碗里的氤氲，是我最初对香的具体感知；菜地边上的葵花，身材高大，那个大大的金黄色的花盘，在秋天施与我们的子粒，给了我们淡远的馋馋的滋味，那是时光漫溢开来的味道。胖乎乎的白菜，圆圆脑袋瓜子的包心菜，和着生活的清贫，带着泥腥气，赐予我和我们一家老小的，不是现在人们饭桌上的佳馔和美味的享受，而是，最为简单的一种对于饥饿的粗糙的拯救。尽管这样，我对土地的感念，也近似于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乳房的感念。

　　土地的一个腮窝儿，就是那个我们常常爱去的山坡，那里，山丹丹花吹着喇叭，艾蒿高挺着肚皮，蒲公英放着它的风筝，草莓在红玛瑙的酸甜里荡漾起童年嫩嫩的叫闹。是知了在叫，是原初的天籁在耳边漾起时光的水波，那声音，启蒙了我们对岁月的回溯、瞻望、激动和寻觅的双眸。油菜花开的时候，蜜蜂的忙碌也像黄澄澄的波浪在紧锣密鼓地展开，我就是这些波浪里飞出的一只蝴蝶，飞过油菜泼过来的香气，就像飞过温情的美人的胭脂气息。

　　就像是一株庄稼，在泥土中逐渐孕育，拔节，长大，成熟，从泥土中得到的元气，成就了一颗泥土的心。

　　我爱小草，就像小草爱着自己的泥土，没有挑剔和偏倚的私心，一种普遍的广阔的爱，在土地上扎下根，虽然弱小，但是穿越着时间的隧道，那样经久不息的爱，让人类油然敬意和赞叹。它给了这个世界以色彩，从鹅黄，淡绿，嫩绿到青翠，无不张扬着生命勃勃的生机和活力，就是霜雪压境，生命的水分枯竭，也给予这个世界以火的赐予。生，是这片土地；死，是这片土地；焰火和熄灭，还是这片土地。因此，我喜欢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句话，它给我的启示，也是小草给我昭示的土地的秘籍。

　　像泥土一样活着，像小草一样的爱着，是我对生命的默许和承诺。没有怨尤，没有恨，憨直沉默，胸怀万物，土地是我的神！

　　20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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