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蝴蝶梦

花间蝴蝶梦

　　灯下，她安静、柔顺，似一朵开在午夜的花，奔波多年的寂寞，都是绣在戏衣上的花朵和水影，眼波飞动，她看到的都是自己的愁肠百结。

　　顺着往事的方向望回去，她逐渐看清自己点点滴滴的足迹。作为戏子的她来说，爱原来是一剂毒药，从痴情打开缺口，侵入内心，一点点扩散，最后无药可治。

　　梦是美的吗？并不都是。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从乡间奔向公路，像逃离瘟疫一般逃离那个村庄，抖掉裤脚上的泥土和头上的一片绿叶子，小心地一粒粒摘掉袖子上的苍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毅然奔向她梦想中的城市，那一刻，她分明感到，她离自己的戏梦又近了一步，她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接近它，那是她心中的一粒珍珠，熠熠发光，随时都像一只小虫子，挠着她的心窝，让她蠢蠢欲动。

　　她从此不再扛着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她的皮肤少了太阳的炙晒，开始变白，而生活奔波又使得她的脸色变成毫无血色的白。但她仍然不想回去，她害怕那个面目丑陋而凶狠的男人，那个娶她过门的男人，时常闯入她的梦里，惊起一身冷汗。她才十二岁呀，怎么就要做别人的女人。她选择了逃跑。

　　闲暇的时候，她依然想着戏曲，她喜欢。但是她只能在收音机里听，曾经，她在村支书家的电视上看到了，她一下子迷住了，那美是无法用语言说出来的，后来她来到大都市，偷偷钻进戏院后，才真正看到了真人唱戏，在一点点的接触中，她知道了那美是“唱腔美、身段美、词藻美”，原来她所喜欢的戏曲是昆曲。

　　她是如此地迷恋它，它仿佛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她喜欢长长的水袖和五彩戏服，迷恋戏曲中那女子的眼神，她觉得那是爱到深处的眼神，她感觉有许多漂亮的蝴蝶从水袖中飞出，翩翩起舞。

　　她忍受了戏班成员的虐待，尝尽了苛刻的刁难，终于，她学会了唱戏，她终于站在舞台上，唱自己喜欢的昆曲，她终于和它走在了一起。她喜欢《牡丹亭》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句唱词，她在戏台上，挥舞浅绿色的水袖，可以抛出，可以收回，她却无法抓紧她的爱情，送出去，却再也收不回来。梦一场，泪一场。爱一程，伤一程。哭一回，苦一回。

　　她相信，她和他，曾经是一见钟情。她在唱戏的时候，那份投入，那份执着，那份真情来自台下的他，他炽热的眼神灼痛她的眼睛，也暖热了她曾经冰冷的心，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寺庙的钟声响起，一声沉过一声，似乎在等她归去，引她遁入空门。木鱼声，声声急促，在催促她启程。她如何斩断情丝，了结恩怨？她问方丈。方丈不语，在她手中写下一个“空”字。看透了人间的冷暖，纷争，感情的纠缠，一切一切都化为空字，虚无缥缈。

　　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空，压抑着内心的火焰，似有一场大雨来临。

　　电闪雷鸣，忽倾盆大雨，倾注在她烧灼的心口，火焰熄灭，一切在雨中都了无痕迹。雨掩盖了善良和丑陋的东西。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她知道，现在，台下已没有了他。他已经抱得美人归，而美人不是她。她辛苦唱戏挣得的铜板，都给了他，他却拿了这钱讨美人的欢颜，这痛让她如何承受得了？戏里，她粉遮憔悴，胭脂饰红，一层又一层地遮掩她的悲伤，强颜欢笑，心口隐隐作痛，似有万般愁绪，搅扰如麻，终究肠断人倒，在一片水红的花瓣间，如一枚落叶飘下来，身子一点点变得轻起来，在落地的那一刻，化作一只紫色的蝴蝶，她要飞向花朵开放的地方。

　　《梁祝》中是两只蝴蝶，翩翩而飞，而她，却孤身一人，形单影只，没有谁提醒她小心前边带刺的玫瑰，没有谁陪她去看小溪水，她的心有多凄苦，有谁懂？

　　她飞过蔓草丛生的小径，来到一个小山坡，她的羽翼忽然变得沉重，她知道离他越远，凄凉就弥漫开来，铺天盖地而来，就挂在她的翅膀上，压得她遥遥欲坠。山坡上，一片野菊花迎着阳光绽放一脸的金黄。每一朵花，似女人娇娆的面颊，或含泪，或微笑，或蹙眉，或嗔怒，可以和栽培的花儿一样，向人间索要呵护吗？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孕育蓓蕾，到绽放花朵，不都是让人心疼的襁褓中的婴儿，小小的举动，喜怒哀乐，不是一样都会牵动一颗柔软的心，好好疼它吗？而用花朵命名的，每一种事或物，必是赋予了一定灵气的，就如被施了魔法的七色花，每一瓣都有神奇的魔力。

　　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她的后背掠过，顺着她洁白的羽翼逃掉。她看见一片打了卷的叶子落下来，一头扎在枯萎的草丛里，不再喘息。她不敢再去看，因为凄凉已经覆盖她的视线，冬天要来了，她要去哪里呢？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地呢？春有百花秋有月，曾经的繁华已经谢幕，她已经回不去了，而她现在只是一只蝴蝶，小小的生灵，又怎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她飞累了，就躲在花间，沉睡其中，等待花开，聆听花开的声音。因贪恋花朵的馨香，她将整个向晚的阳光，收在羽翼里，她感觉这里没有人间的冷。

　　夜晚，湖畔似有琵琶声，清脆，动人心弦，月光女神洒下一片如银的微笑，也在倾听这一湖的弦乐。

　　静坐如处子，安然恬淡。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忘掉尘世的烦心事。她是庄周里的那只蝴蝶，她要飞回去，重新认识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只是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她是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