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坎儿

曾有一段养猫的经历。

那时，我大概十三四岁，住在军队的家属院里。军队大院里家家都有片菜地，都被拾掇成一个有花棵有秧架葱茏茂绿高低错落的畦地园子，菜园子是有模有样，也开花也挂果，当然，也常闹老鼠。于是，养只猫就成了最顺理成章的事儿。

早对同学家那只大肚子的母猫觊觎已久，只等着她家的猫赶紧生下崽崽好养。终于等到了有一天她把刚出生未满月的一只小猫咪捧回我家落户。这只小小的猫宝宝总是把眼睛睁得溜溜圆，一副讶异而爱娇的模样。那时刚学会几个英文单词，就老爱用蹩脚的英格力士作名喊它，久之，竟坎儿坎儿地叫上口了。坎儿生就一副萌呆可爱的小样儿，尤其它的茸毛柔亮顺滑，用手摸一摸，它立刻眯上眼睛，自动缩成一团懒洋洋又软绵绵的乳黄色毛球。

那时还没有宠物这一说，但坎儿的待遇可够得上级别了。记得它的接风宴是半块去核的苹果，一碟鲜奶，甚至还有饼干、瓜子一类佐食，但坎儿竟有点爱搭不理。后来一想，坎儿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肉食动物，这一点万不能搞错的，于是拿来鱼头供它解馋，它果然就阿呜阿呜地激动地举着双手扑上了身，一顿饕餮美食之后，方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抹嘴摆尾而去。

坎儿一来，大院里便开始出没着四大名猫。除坎儿外，其余三只猫亦有可圈可点。一猫曰“雪蹄”，此猫为浅棕毛，惟四个蹄子洁白如雪，令人称奇；一猫曰“鞭打绣球”，此猫为一白色狸猫，尾巴尖处一段却漆黑如墨染，它一贯最慵懒，无聊晒太阳时总爱反反复复地以尾扫身；一猫曰“黑色幽默”，这一位则是黑白相间的小花脸，一副促狭幽默的怪相惹人发笑。大约是因为坎儿金发栗眼，姿色令三猫垂涎，三猫争相对坎儿献殷勤。坎儿也俨然以一高傲矜持的猫女郞自居了。

坎儿性灵，说它秀外慧中并不为过。坎儿刚来那阵儿，家属院里正大动土方开挖煤气管道工程。一米见深的壕沟，刚出满月的小猫咪因为好奇，竟无畏地探爪朝坑边逡行。我见状屏息不敢吱声，别说是小猫，就是三岁幼童也怕会不知深浅直往前去，怕的是若喊上一声再让它慌了神，掉进坑里岂不令人叫苦。但坎儿在坑道旁侦察地形后很快发现了不妙，在坑崖的咫尺边上适时地止了歩，并从容而返，这等聪明识体，进退有度，当下即赢得了在场者的一致捧赞。而坎儿的另一奇举也叫人惊叹。那次是雪蹄邀坎儿不畏严寒出去疯耍，还迟迟夜不归宿，我们只好把外栅门关上。关上门不放心，又几次出门去瞧望，只听得呼呼的风响，却不见坎儿的猫影。回屋里正在不放心的当儿，却听得后窗玻璃有啪啪的抓挠声，仔细一看，那可不正是坎儿么？它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里，从军队家属院那一排一排整齐划一的的平房里，准确找到自家后窗的位置，并且见前门不得而竟然懂得敲后窗叫主人，这般精灵，也真叫称奇了！

从此，我知道了猫是一种聪明得厉害的动物。

而此后的此后，与坎儿一起的幸福时光也并没有太长时间。除了暖被窝，晒太阳，拽台灯绳取乐，滚毛线团自己玩，印象中也真没记得坎儿它有过什么逮捕老鼠的壮举，但我相信坎儿的震慑作用还是有的，因为菜园里的老鼠明显不那么猖狂了。记得有一回，有人将一只被拍得半死的，比坎儿的个儿码小不了多少的老鼠扔到它跟前，即使天敌狭路相见，但似乎并没有看见坎儿被激起多少杀气，坎儿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绝尘而去。它还没来得及成长成为一个合格的冷酷杀手，它在菜园地的田园生活还正逍遥自在呢，假以时日，相信它一定会让园子里的鼠辈闻风丧胆的。

然而好时光总是太短，坏事情的发生更往往猝不及防。

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刚挎着花环从学校跳集体舞回来，却发现坎儿不知什么原因已奄奄一息了。我无力挽救它不满一周岁的短促的生命，只能无言陪着一动不动的坎儿，瞅着它痛苦而安静地捱着生命直到闭上眼睛，直到掌心触到的坎儿的身体变得不再温暖，慢慢凉了下去。心里，第一次真实对生命的脆弱与无常感到深深难过。默默地在后院掘了个坑，把坎儿变得比平常沉重了许多的身体小心地放进去，埋了；又觉得意义平常了些，于是把那个黄色的花环放在坎儿的坟上面。

不久，我看见雪蹄过来，它喵喵地叫着，在土堆旁逗留了一会儿，又用雪白的蹄爪在新土上翻拔，像是要坎儿回来。

而我从此后，也再没养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