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故事

村庄里的故事

村庄不起眼，但确是肥沃的地方，既长庄稼也长故事。庄稼守护着村庄，青绿着、金黄着村庄的岁月，喂养了一辈辈的村里人。故事扎根在村庄的心头，像庄稼一样疯狂的生长，一代代心口相传，充实着村庄的梦境世界。村庄因了庄稼而安闲自定，村庄因了故事而深沉博大。 小时候坐在农家小院里的大树下，听爷爷奶奶讲故事，是我们的一种精神享受。贫穷的山村很少有书籍，但正是爷爷奶奶那些狐啊鬼啊的故事却充实着我们，启迪着我们，让我们的心灵飞翔在另一个神秘的世界。也让我们的心灵和传统文化接上了血脉，使我们懂得在这个世界上需要敬畏什么，干什么事都懂得看看头顶的天空，听听冥冥之中的告诫。小时候我既害怕打雷下雨，又渴望打雷下雨，我想可能和曾祖母给我讲的击人的故事有关吧。曾祖母讲的故事是这样的：古时候，有两个儿媳妇，大儿媳孝顺老人，对老人百依百顺；小儿媳却刁钻古怪，从不知孝顺老人是什么概念。一天老人想吃一个枣子，大儿媳就到已经收获了枣子的树下去捡，结果果然有一个枣子被捡到了。但小儿媳听说枣子是给老人吃的，就夺过来丢到了一团狗粪里。大儿媳非常生气也非常可惜。就从狗粪里拾起枣子在水里反复的洗，洗完了，然后放在嘴里不断的舔，直到那个枣子完全没了狗粪的味道，才给了老人吃。过了几天突然电闪雷鸣，凝聚在窗前不肯离去。大儿媳，非常恐惧，她知道自己把狗粪里泡过的枣子给了婆婆，老天一定要惩罚自己。就恐惧的把一个胳膊伸出窗子，并且祈求上天，要拿就拿去自己的一个胳膊，把另一个胳膊留下来，她还要照顾婆婆。结果她把胳膊伸出去又收回来时奇迹发生了，胳膊没有被雷击去，而是挂满了珍珠玛瑙。小儿媳见了非常嫉妒，她想，大儿媳把狗粪里泡过的枣子给了婆婆，老天没有惩罚反而奖励了，自己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缺德的事，老天一定会加倍的奖励自己。她就把两条胳膊全都伸出了窗子，又一阵电闪雷鸣后，小儿媳的两条胳膊全都不见了。这样的故事既让我们新奇又让我们恐惧，同时又让我们心生敬畏。每当我们做了什么对不住大人的事总是害怕下雨，害怕打雷，总觉得冥冥之中老天要来惩罚我们。我们就争着做孝敬老人的事，尽管这样做，我们把胳膊伸出窗外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珍珠玛瑙的奖励，但从小形成的心理定势却从不敢让我们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的曾祖母在我记忆中就是个很老的老人，她一肚子这样的雷击人的故事、狐狸精的故事，全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样的故事在生活中好像没有应验的，但对我们精神世界的影响却是重要的。一个在这样的故事氛围里长大的人，你让他做坏事，那是很难的。我想，以前农村民风淳朴，人们普遍尊崇传统道德，与这些故事的教化一定是分不开的。现在在杀杀打打，情啊爱啊的故事里长大的孩子，内心世界装着什么，肯定是和我们不一样的。 一个村庄的流传的故事里，肯定包含着这片土地上人们对世界的认识和看法，从而也决定着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我们村子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山村，有一户店家，他们店的对面山坡上每天晚上总有东西在晶晶发光闪亮。店家知道那是一团金子，但店家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因为他知道，是自己的财富，你不去拿终有一天会属于你，不是你的财富，即使你拿来了，也会飞了。过往的客人听店家的话，也觉得店家讲的有理，就都没有动过歪心思。但有一个客人偏不信这个邪，一定要去看看。店家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去了。这个人没有看见金子，却发现了一泉清凉的泉水。他忍不住噗通噗通把泉水全喝了。喝了泉水的客人半夜肚子痛了起来，没有把握好，把稀全都拉到了店家的炕上。客人知道事情不妥，店家早上一定找自己的麻烦，就连忙跑了。第二天店家起来收拾屋子，叠被子，在被子里没有看见稀，却看到的是满炕的金子。这个故事里包含的随风安命的财富观和人生观让我们思索了很长时间。我们村庄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人们普遍贫穷而且知天达命，没有冒险精神；改革开放之初，还有人提着一个麻包，装着一些药材，爬上货车去武汉、长沙、广州闯荡、倒卖，但最终没有一个发达起来，而且后来一个个都退了回来，做了安分守己的种地农民。有一段时间我在思索我们村庄落后的原因，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和这些故事里传达的世界观财富观有关。这些故事不是告诉人们勇敢的去占有财富创造财富，而是等待财富，等待财富只能让人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缺乏了创造里和冒险精神。但这种世界观和财富观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每次回村，看见乡亲们达观自足的神态平和安详的心态，我觉得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财富呢？

乡村的故事喂养着一代代乡村人，有时也限制着乡村人，但乡村故事里从来也不缺乏浪漫的想象，有时比一些伟大的文学作品更能启迪人，让人的心灵长上飞翔的翅膀。我们村庄有一个地方，生产队的时候是队里的牲口圈，后来是一户人家的油坊。有一天父亲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名称叫白马院。我说不知道，父亲就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曾经，（父亲没有讲具体的时间）那儿住着一个大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个身体修长的白面书生，经常穿一身白裤白衣，很是风流倜傥。不知什么时间来了土匪，他们掠走了这户人家的全部财富，而且也掠去了这个白面书生。白面书生在土匪窝里生活的很不得意，经常思念家乡，最后抑郁而亡。但白面书生的灵魂并没有死，而是转世成了一匹白马。白马随着脚户穿山越岭驮运商品，每次白马经过我们村庄旁边的道路的时候，总是呵也呵不住，拉也拉不住，不管不顾的朝村子里跑来。跑到他们家的院子里，用嘴舔着地皮，长长的嘶鸣几声，落在几行清泪，才会安静下来，温顺的随着脚户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初听这个故事，对我的震惊不小，从小我听到的很多故事都是发生在其他地方的，但这个故事却发生在我们村子里。我问父亲是真的吗，父亲用不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说，我还会骗你！我再看那个院子的时候，心里却有了异样的感情。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却藏着这样一个深情的故事。现在我想，即便这个故事是人们臆造的，我们仍然要为这其中伟大的文学想象喝彩，朴实木讷的乡人有这样离奇的文学想象！我想村人往往就借助着这样的想象放飞自己的灵魂，生活在村庄里的人，心灵并不闭塞！听了这个故事，我对自己所有的涂鸦之作，感到羞愧。我时常告诫自己，你还缺少这样一双翅膀。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2-3 13:1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