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桃儿

卖桃儿
　　在陕西他的老家，人们把生气从家里跑出去的过程，叫做“卖桃儿”。我就怎么也搞不懂“出走”和桃子有什么关系啊，只是因为和逃字谐音？但不管懂不懂，我是正儿八经卖过两次桃儿的，而且都是在并没有桃子的季节。

　　那年初春的时候，儿子刚刚学会走路，每天就在外面走啊走的，很勤奋的样子。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洗了头发在外面晒太阳，也难得他爸有时间一起在外面，看着一岁多的儿子那样不停地走啊走的，很是开心。一个没留心宝贝就趴在地上，我急着喊：“快把孩子抱起来！”，站在前面的他却回头瞪我一眼，还说你怎么不去？就那一眼着实把我伤了，那眼光就像在看仇人似的，他可从来没用那种眼光看过我。于是一下子火就上来，过去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抱起孩子，因为宝贝正好趴在一块小石头上，鼻子流血了（自那次孩子成了伤鼻子，两年后才好）。我赶紧从水泉边扯一棵青蒿，把嫩叶揉搓出汁液，然后塞进儿子小小的鼻孔，要搁在平时，一会儿就好了，可那次怎么也止不住，慌乱中又记起头发烧炭能止血，我一剪子下去，一大绺头发就下来了。那可是我留了多年的长发啊，我的头发一直长得特慢，我习惯梳长发，而他也喜欢我的长发，所以相恋六年结婚四年，我的头发就一直每天在看不到感觉不到的时间里长着，现在我一剪就下来了，为了宝贝，也想到了自古不是就有剪发断情吗？因为在我给孩子收拾的整个过程中他竟然一直在旁边自己生气，没帮我一下，气恼和委屈充满了我的心。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抱起孩子，踩过路边带露水的还稍显凉意的草儿，然后登上火车，回了山东老家。因为路上带得钱少，最后打车回家后还是母亲付的车钱。后来也就是因为我说了这个细节，一次去银行存钱时，人家问用不用密码，他说不用，回来问我知道为什么不用密码吗？我说怕记不得不能取了？他说：怕你下次再跟我生气跑回家的时候取不出钱来。

　　那次回去后，他一直打电话，都是家人接的，写信也不回，在信中他说，家里的小花猫儿每天到处跑着叫着找我呢，我喂得那二十几只小鸡，有两三只又拉肚子了，他的衣服扣子掉了，自己也不会缝，我知道他这是一种心里战术，我就不上当，管他什么猫儿啊鸡儿的了，在家里时他们是我的宝贝，小鸡还是我自己用电褥子孵出来的呢，可现在我就不管了。他仍然还是几天打次电话，几天发出一封信，时间长了，父母家人都架不住了，开始劝我回去。那时候山里没有信号，打电话是要进城的。后来告诉我，他仅打电话就花了二百多元，他哥看着心疼，还送他一张电话卡。其中有个小插曲， 一次电话里，他告状说：她动不动就打我。我爸严肃地说：你不惹她，好好的会打你吗？在旁边听得我和妈妈一下全笑了，到底是我老爸！后来父母劝我还是回去吧，即便离了再找个人，孩子也没有亲生爸，人家不会疼的，再说他对你不是一直很好吗？

　　去邻居家串门，几个年轻人说到夫妻吵架，我说就因为他那样瞪了我一眼就生气跑回来了。一个年轻人看看我，转头对别人说：看来媳妇也和孩子一样，怎么惯怎么是哈。 　　后来我回家了，他说来接我时是准备好挨一顿揍的，甚至还跟家里打了招呼，如果回不来，就不要找了，原来早做好英勇就义的打算了。
“嫂子，你这桃儿卖得，一下就跑了三千里啊。”弟媳笑说。“嗯，跑这么远，也没卖到好价钱。”我也笑了。 　　自从那次又是近十年了。

　　走出大山后，回到大平原的老家，见到了熟悉的地方和不再熟悉的风景。“去学电脑吧，不然到老都会怨我没让你学”。夏天的时候，我学了一个多月，然后自己买了电脑，上了复印机。刚上网时，是老公教我聊天的，打出字却不知怎样发出去，他说在医学院时见同学玩过。于是碰到不好对付的网友，老公和儿子一起帮我出主意，可开心了。好景不长，有病人见到我在电脑前，就说：又玩电脑啊，小心玩神经了，于是老公也骂我神经。于是我就隐身了，不再上线，只在空间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可他还是不让，还以离婚想要挟，我真的就想不通了，当年我们不是文友吗？不是因为文学而相识相恋的吗？为什么现在就是不让我写呢？想不通了就偷偷流泪。经过很长时间的摩擦，这种矛盾才渐渐小了些，他允许我写了，但要在空闲的时候不能误了工作。于是想写的时候我就悄悄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怕他半路会打乱我的思路。
　　我一直身体不好，一直以来多半是他做饭，而且因为我怕冷，大多时候还帮我洗衣服。开始我是很骄傲地和别人这样说的。可有一天有个人开我玩笑说：你不能这样欺负人家，于是他感觉这样，真的是有些冤了。甚至我的早睡习惯在一天被一老太太看到，并说有一个年轻人也这样惯他媳妇的，她当面教育人家老公了。于是他也说我不是了。我次日便生气不出去，正巧又有个病人问：你这么忙，你媳妇怎么不来帮你？ 　　多年来的默契就这样被一句句玩笑或者用心或者不小心打破了，我怎么能够再继续忍耐？

　　既然默契没了，就是缘分尽了，缘分尽了才会这样互相的伤害。我丢下他和病人们走了。他一次次地打电话，我没有接，不想接，没话说了。“你再不接电话，我电话打你家去。”他发短信威胁我，因为原来不管遇到怎样的不痛快，我是决计不去打扰父母的清静的，而这次我就在家里，本来想去一个闺蜜家呆几天静一静的，可害怕他一个电话打到家父母会担心，于是想先告诉他们，免得受惊。

　　父母还如十年前一样耐心地听完我的话，然后劝我多考虑些，并想想当年是费了多大的周折才结合一起的，每当这样的时候我总是不自学地想到三毛，（当年我的同学朋友们都说我的经历很像三毛），她的未能再嫁是真的再没有爱了吗？还是因为那个荷西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为了不辜负这个美好的形象，三毛只能那样坚持？是她把荷西放进人们心里的，她没有权利自己去破坏。 　　为了不让父母看着我心里难受，我说进城去，是啊，给自己买件衣服换一下心情，多年来都是他催促我买衣服什么的。

　　记得当年有一条小路是通过地边的，我想静静地再走一次那条小路。拐过几个弯之后，感觉不太对，好像路越来越窄，而且路上被有意放了枝条。路边是一条很深的排水沟，沟对面就是当年印象里那条小路，我想起来了，从开始的时候我就走错了，可我不想回去，我想赌一把，再找找有没有一条小路让我走出去，然而没了，终于没了，眼前是一大片没有收拾的棉田，我呆在那里。对面路上一个人下车来，大声对我说再回去一点从那个地方下去，从水沟里能上去到对面，看看那么深的沟，我不敢，我的电动车下不去，另一个人说再往回走吧，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另一条公路上。我谢过后，转身了，走进棉花田中间的小路，泪不争气地哗哗流下来，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孤独，索性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让沉积多日的郁闷一下子释放出来，十几年的山区生活对我到底有没有意义？为了他，我让自己在那大山里隐居了十年，我唯一的收获就是聪明可爱的宝贝，还有吗？没有了，我真的一无所有，一事无成，我真的是走了十几年的弯路吗？

　　“猜君东篱下，有如见南山。天气，日期佳，趁早把家还。此中有真意，欲说已忘言。鸡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源……”想必晚上病人都走了，他发来信息。
我知道，他以为我在朋友那里，那位最好的朋友，因为网名叫东篱采菊，也是比较喜欢写东西的，所以我们很谈得来，没多少时间见面，经常在网上留言聊一会儿。“旧林非旧林，故源非故源。旧林生瘟疫，鸡鸟不能活。故源水已染，鱼儿难复生。”我恨恨地回了他。

　　“生当作人姐，死亦为鬼训， 至今思相遇，为何来山东？”好小子，套用古诗教育我！“相遇时你是你我是我，中间是爱，如今我亦我，你已变，爱早成恨，情断，人断。”
　　“我头痛，明天你早点回来。……”苦肉计？不上当！“你听小人言，不顾多年恩情，我要你何用！用我十几载青春换你今日尊严，我却作无用，天理也难容！（自己检查煤气，否则吃胆通片去！）”虽然心里恨，但最后还是加了一句。当初我就是针灸于他的胆经，治疗好了他多年的偏头痛，十年没犯了，他的头痛和心情有关，我知道。多年来我一直用心呵护他的自尊，放下我本来的骄傲以提高他的自信，以近乎女儿的身份让他疼着让他护着，当有一天我想让自己再回到从前时，感觉已经回不去了，我长不大了……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有人找你针灸，找你的哦，快回来，乖乖。”一大早来哄我！不理他。
　　“我不回去了，你养着我吧。”当即给好友东篱发了信息。“好啊，求之不得啊，我用2000元工资养你，而且忠实可靠。”
　　“在哪里养我？ ” “在心里啊。”
　　哼，我钻不进去。而且在心里养得人不吃不喝不穿戴，哪用得着花钱养？
　　呵呵 ，真现实，给你一座房，一个电脑，行了吧？
　　行，在哪里啊，一日三餐谁来做？
　　在心里养着你，在房里养着你，我来给你做饭。
　　呵呵 ，笑死了，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这就对了，年轻十岁嘛。
　　嗯，赶紧算算我今年多大了。

　　第二天，我结束了近两天的卖桃儿生涯，因为那天中午儿子打电话说：下午一点半开家长会！而且次日是儿子十二岁生日！

　　家长会后第二天，儿子说，因为我这是第二次去，同学们不说是他姐姐了，可都在猜我的年龄。第一次去儿子的新学校时，好多的同学围着我问真是张驰的妈妈吗？还有个漂亮女孩问我多大了，我惊奇于她的胆量。那次儿子说，我走后还好多同学问我是不是他姐姐呢。儿子得意得很，叫了我好几天的姐姐。

　　是啊，我总是比别的女人年轻不少，因为老公的精心呵护，我知道，如果我也像别的女人那样操心、做家务，一定也会和她们一样的了。

　　回来后，忙得都没时间抬头的他，在抬眼看到我的一瞬，那一闪而过的惊喜让我真的有些感动。或者还是我太任性了吧。

　　只是不知，以后会不会还有桃儿卖？
[ 本帖最后由 若谷 于 2010-2-7 17:4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