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段回忆的路（外一篇）

踏上那段回忆的路（外一篇）

（一）踏上那段回忆的路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夜色凄清，于一个契机，邂逅那些在记忆深处低旋的生活碎片。时光水样地曼妙过心灵，那些结冻在心底的冰层便在水的游弋中撞击心脏。一下，又一下……我就是坐在这样一列速度不均的列车中回归我童年的那段路，并且在密密匝匝的苦的细节中诠释我的那段童年时光的。
任何一个人的童年都是一座需要祭奠的坟墓。这坟墓应该和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坟墓一样，埋葬着属于一个人的特定时光里的欢笑和痛苦。从而和一个人的某一纪念性的阶段诀别。即便再次回望，也只能是在对坟头那些野花和杂草的注视中感觉到一种隔世的飘渺。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我的所有童年时光从我的记忆中一并删除，包括那无数个凝望星空遥想的夜晚。
伟大的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曾说过“在童年时代的阳光更温暖，草木更茂密，雨更滂霏，天更苍蔚，而且每个人都有趣得要命。”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正是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我便和满园的凄清一起搜索我的童年，搜索那童年中温暖的阳光，茂密的草木，滂靡的雨，苍蔚的天，以及有趣的要命的童年细节。可是，搜索了大半个晚上，除了和沉寂的隆冬夜色一样的凄清心境，我什么也没有搜索到。
这是今冬第二个我借着夜色搜索童年时光的夜晚了。这一次，因为一种电脑字码的倾述，那些密密匝匝的苦楚便由朦朦胧胧的雾气，转化为一滴一滴落在电脑屏幕上的字码。那字码是泪水的变形和替代。岁月风干了泪水的潮湿，它们便只能以更直观的形式展现着它的内涵，而把一种硬邦邦的苦难逼仄在一个人凝望夜空的深思里。当一个人的童年只是一片黑幕时，一个人的童心便会被封锁，而那颗被封锁了童心的心，就很难会如同麻雀一样轻松地蹦跳一下了。未来日子里的一切欢笑，似乎都被一个冗长的黑影掳掠走了。童年的好奇，和对生活的诗意的理解，也被封冻在一种凝滞中。
我鼓足勇气，走近夜色，以述说的形式开启我的童年，打开一个懵懂女孩的诗意经历。父亲的粗暴脾气。伙伴们嘲笑的奚落。同伴母亲里低视的目光。芦苇塘野鸭的低鸣。装着弟弟一米五身高的红色棺材。在没有母亲陪伴下第一次面对初潮时的惊恐……电脑屏幕上的字码已经泣不成声了，我甚至只能看见它们模糊变形的身影，如同隆冬的早晨，受了光照而顺着窗户落下去的冰凌花。它们一滴一滴地低落着，我便越发真实地沉浸在童年的回忆中，渐渐地，电脑桌上那盆滋生出四个花苞的水仙，也开始泣不成声起来。
回忆一旦启程，就必须在抵达之后，才有可能回归。我就是坐着时光的列车，经历了一个长长的冬日夜晚后，才完成了我的童年路程的抵达和返归的。
回来之后，我发现，我的双眼红肿，头昏目眩，和祭奠一个亲人的灵柩一样。可是这还是和祭奠亲人不同的。在祭奠亲人的时候，总是希望一段昔日时光的重现和复苏，期望着一些温馨细节奇迹般地显现，可是，在祭奠我自己的童年时，我却希望它永远只是一个坟墓，希望坟头那些野花和杂草，将现实中的我与它，远远地隔离开，甚至隔离几个世纪，隔离世界上最大数字的最大倍数的无数年……
起风了，抓起一把沙石，弥散在昔日的岁月里。闭上眼睛，默默地祈愿，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的目光和马路上的积雪一样清亮。
（二）雪后，我去山林
走在通山的路上。村舍、积雪、阳光、山石、松林，一方面流畅着美的自然的线条，清新着我的眼睛；一方面以一种特殊的灵动驱逐着我脑中的沉重。在接近山林的刹那，摩托车驶入那段被积雪洗净了的向阳山路，伴随着一声脆亮的呼喊，一切回忆的荫翳，便和路旁许多的雪花一起，融化在午后两点左右的阳光中了。
沉寂的水岩寺依旧香火不断。它此刻正低头沉吟着，像是和寂寥的香客窃窃私语，又像是聆听着风吹雪花的簌簌声响。沉寂是一种境界，独处是一种情调，此刻我之所以舍了清雅的水岩寺门而朝着一条通山的小路径直走去，是因为我实在是想，给平日里过于拥挤和嘈杂的小寺，一个真正的清净和思索的机会，一个真正的洗礼灵魂、升华境界的机缘。从而也给我自己，缔造一个最理性和直白的自由背景。
因为不同于往日的凄清，淡而有节律的木鱼声便声声入耳，这声响平稳着我因攀援山路而急促的呼吸，渐渐地，竟然于凄清之中婉约出一份莹莹的恬淡，和山坳里残存的积雪一起，被我的意识和思想所收敛，我登山的脚步，正是在这一份脱俗的清淡之中逐渐轻松起来的。
神清气爽这一词语恰恰适合于我路过水岩寺，收拢起最后一个入山的脚步，而把整个的身体和思想，完全的融入山林的刹那。
登山的石阶，因光照的角度和时间，时而布满了积雪，时而清晰地显现出洁净的石子；那些布满积雪的石阶，早已被行人踩得平平地然后被深夜里的寒冷冻结在一起，走在上面时，必须时刻小心，稍不留神，它们就会赠给你一个趔趄，虽然因周围树木岩石的呵护并不能给人带来危险，可是那一刻的惊诧心情，是足足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稳下来的。
大雪过了多日，山林中的积雪依然残存。如果你依然想踏雪的话，你尽可以撩拨着山间的野草尽情地走过去，虽然有些许的凹凸不平，可那雪地上留下的，却只有你一个人的不成形的脚印。仿佛那个特定地方的特定面积的雪，自从遥远天际孕育的时刻，就专门是为你准备的，它们曾在无垠的山间飘舞，它们曾把轻盈的吻痕和凄清的芳香留在许多松枝枯草仰视朝拜的目光中，可它们却最终选择了这座山坳，在经历了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沉寂和等待后，成为你惊喜心情的一个忠实缔造者。这样想象的同时，我不禁转过身子，然后蹲下去，用手细细地触摸着那些珍贵的脚印，我看到那些脚印的不远处，密密匝匝地残留着不知名的小动物留下的印记，好像是麻雀的，那些印记，最初是等间距的，后来随着我的视线渐渐地弥散在远方，像是一段随着时光而渐渐隐退的感情，任迷惘的眼光终也寻不到一个成形的结尾。
冬日的山林，大气，厚实；和我身上的棉服、掩耳的长发，恰恰形成了一种呼应。而最最让我感觉此次出行恰到好处的，是残留在山林中的那些积雪。点的、线的、面的，面积不等，形状不一，因了自然的精心策划，在任何一个层次和高度的地方存在着，使我每一次的摄像镜头里，都多了一份活泼而清雅的点缀，却丝毫没有影响冬日山林深重、大气的主情调。
戴着红色的蓓蕾帽。亲近岩石，亲近台阶，亲近枯草，亲近古寺庙门前的石狮，亲近枝头顶雪的松树，亲近枣红色的小木屋。坐、蹲、站、卧、躺，伸展、弯曲、蜷缩、匍匐，但凡人体通过四肢可以产生的动作和姿势，都在我与山林的亲密接触中产生了。冬日里笨重的棉服，可以制约我工作期间攀登办公室楼梯的速度，可是却丝毫不能延缓我在自然的怀抱中自由走动的一分一秒。
有了些许风。阳光也不错。于是，长发飘动，脸庞红润，目光闪烁，喉咙脆亮。踩着留下游人印痕的石阶登山，动作轻快，步子敏捷，于一呼一吸间，自己便不再是自己，而是风景画中一个任情精灵的公主。
踩着心灵的节奏漫步，我在自然的充盈里，真正地满足起来，也真正地微笑起来。
而微笑，会为一切的事物镀上美丽的金边。包括情感和心灵，包括山林和冬日里的雪花。
路，就是在一种深情的凝望中逐渐开阔的。紫花窗帘的帷幔一旦拉开，星子璀璨的光便弥散在双眼里，温暖了一生一世的回忆和憧憬。山山水水的相依相伴，生生世世的不离不弃，颖悟于世间的，不仅仅是那些意念中睿智的艺术家，还有一个我，一个于现实的琐屑中时时疲惫沧桑的我。
我的目光里，开始流露出松柏的绿，那温情的绿光一旦掠过被积雪覆盖的冰层，便在一朵绚丽玫瑰的注视中幸福融化了。诗意的融化。质感的融化。升华着生活的美的融化。我平静地在覆盖了厚厚积雪的冰层上滑冰，平静地遥望着在冰面上遛狗的那个中年男子，然后平静地，滑向呵护这条湖的那座大山，这座在苍茫的暮色中已经渐渐模糊了身影的深重的大山。
一切都是强劲而新奇的，只要被真正的阳光照过。只要被真正的自然温存过。我走下那座积雪的大山，踏上那段返归的路途时，村舍的炊烟，正在一片蔚蓝的天际下袅娜。 -----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0-1-21 08:0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