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
晌午雨霁,我走出位于南中国海滨的汕头礐石风景区某寓所,沿着湿漉漉的花岗岩台阶,登高远眺。
新年的首场好雨,将礐石风景区画成一幅刚上完颜色但未风干的山水国画,滋润、鲜艳而且清晰。
山谷里的小溪把自己当作五线谱,将山崖植被上散落的水珠拦截其中变成音符,然后流畅地吟哦着原创的土著新歌。
匿藏在树丛中的鹧鸪鸟,趁着雨后空气的清新,有模有样地清理自己浑浊的喉咙,嘀咕咕之声十分自然。
礐石这个国家四星级景区,平时就是一个大“氧吧”。每当蝉鸣时节,隔海相望的中心城区居民们,过海之后只要一拐入山门大道,都会因为置身湿润的空间而突然心旷神怡。现在,又骤然喜沐幸运雨浴,游人们当然喜出望外。
树梢上还披挂着晶莹水珠,山径里已徜徉着红绿男女——撑着彩伞,张着朱唇,鱼儿般地吞吸着空气里比平时多若干倍的负离子;三五成行,嬉戏调侃,好一副人类本能的和谐快乐状。
平时他们当中,有人也许道貌岸然,披着自己也并不喜欢的外衣,说着叫人莫名其妙的话语;有人也许因为谋生的关系,经常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做着难以启齿的勾当。不过,一旦邂逅雨后山林,所有的伪装和伎俩,都在清净的氛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位年轻妩媚的村姑带着雅稚的女儿,从山凹里一条两边长满花草的小道姗姗走来。因为常年行走在遮天蔽日的林荫小径,她细腻的肌肤并没有显出平原村姑般的黝黑。为了不让草丛的水珠打湿自己崭新的长裤,她把裤腿一直挽至膝盖以上;丰腴雪白的腿部在红色上衣和墨绿树荫的映衬下格外耀眼,正像雨林里凸现的嫩草菇。
“妈咪,这里长个‘小雨伞’好白好漂亮哟!” 村姑女儿银铃般的声音,把山谷里的鹧鸪鸟气得不再吱声。只见她蹲在一段斜倒的腐朽树干旁边,仔细端详着其表面长出来的一个硕大草菇。
“这个‘小雨伞’能吃吗?” 村姑女儿抬起头追着妈妈问。
村姑莞尔。她弯下婀娜的腰身,修长白皙的手指抚弄着爱女的秀发柔声地解释道,这是草菇。它们虽然长得差不多,有的能吃,有的却因为有毒不能吃。这个草菇能不能吃,要摘回家去请教经验丰富的奶奶才知道。
我听了很感动。和其他山里人一样,温柔的村姑分辨起事物的真假善恶来却有着刚性的原则。这让蜗居都市的我,为自己平时一些贪图些虚荣而放弃原则的行为,感到脸颊烫热。
忽然,有东西在啄我的裤腿。低睨脚下,原来是附近寺庙信众放生后一直栖身在我屋檐下的那只小白鸽。这位“仁兄”脱离樊笼近半年来,不但在山谷里生存下来,而且羽毛愈加洁白、身段愈加矫健了。这段时间我经常用花生米给它当点心,所以它很领情,一有机会就来跟我套近乎。
我佯嗔喝道:“啄脏了我的名牌裤子,把你烧烤了!。”
小白鸽一愣,扑腾飞到两三级台阶之外,但一双圆眼仍很自然地直视着我。那眼光平静而高贵,完全不像成长在惟利是图的商埠里之鸟雀那样猥琐。
瞪我?不服气?我捡起一块小石头作攻击状。小白鸽见状遂机警地飞到一块堵在通往寺庙的小路中间之巨石上。
这是一块约四立方米的花岗岩石块,经过雨水的冲洗后纹理特别清晰;表面涂着的红白两色油漆,表示“此路不通”。约两米宽的小路,汽车现在是无法通过了,但摩托车和自行车及香客行人仍通过自如。小路两边,花花草草没有了大型机械的碾轧,在雨后纷纷伸出触角,胡搅蛮缠地占领路面,十分放肆。
小路尽头红墙黄瓦的寺庙里,香火袅袅。信众中,既有祈求平安发财的布衣百姓,也有祷祝官运亨通的仕途探马。一块“拦路石”,意在减少迷漫的尘土而保持寺庙日日如雨后般清净。而带来灰尘的,则绝大部分是“探马”们的机动车辆。按说,后者也算是寺庙的大香客,没有闭门婉谢的理由。只是,“奋斗进取”和“祈求眷顾”两种决然不同的“涉官”之道,在这清净之地碰撞出的尴尬,已成为清心寡欲的寺庙主持们难以评判的“社火”。
寺庙前小路的“拦路石”迟早要搬掉。礐石山作为国家的星级景区断不能人为设障,而应该还其自然自由的状态。就像光临礐石山的八方宾客中,作为信众者,有任何愿望尽可自由地在祈祷中求得慰籍;唯独为官者,则不可以在喃喃自语的幻境中感悟仕途“真谛”。此中玄机,主持的方丈们心里明晰,祈祷的为官者也心里明晰,明晰得宛如雨后万绿丛中的暮鼓晨钟。
铃声响了!那是遐迩闻名的广东金山中学下课的摩登钟声。须臾,寂静的学校大门涌出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子。他们来到与校园一路之隔的学校操场,迎着雨后的氤氲,兴高采烈地抛甩着课堂积淀在身上的疲劳。在礐石山上,广东金山中学是其含金量最高的的一幅土地。粤东地区优秀的学子们在这里荟萃一堂,暂时忘却势利的红尘,以和谐、.朴实的礐石山为“起跑线”,正鼓足干劲向创造纯净、和谐、真实的新世界之目标冲刺。
和风吹拂,丛林婆娑。我从高高的礐石山崖上沿着崎岖的石阶往下走,只见嫩绿的树叶也找准时机,“粉丝”般地向学校操场上的“学子明星”抛着赞许的水珠吻……
熙熙礐石,攘攘红尘,有什么地方能比风雨洗涤的景色令人流连忘返;又有什么时候比雨过天晴更加发人深思的哟!
说明:本文插图选自本论坛书画版块本人同名画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