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
2021-12-23抒情散文王九峰
上弦月王九峰一条从南山发轫的河沟,由南向北,经过十几里的跌宕,滚动到我们村子东边后,未做停留,便转头向西,环着村北向西行有二百多米的样子,再折而向北,大约又行程五百米左右,复掉头东去,直泻入河。因它蜿蜒弯曲,造成了一波四折的形势,先民们辩……
上弦月
王九峰
一条从南山发轫的河沟,由南向北,经过十几里的跌宕,滚动到我们村子东边后,未做停留,便转头向西,环着村北向西行有二百多米的样子,再折而向北,大约又行程五百米左右,复掉头东去,直泻入河。因它蜿蜒弯曲,造成了一波四折的形势,先民们辩貌鉴形,形象地命名它为“拐子沟”。这条弯曲的大水槽,为何称沟不称河?没有人解释得清,所以后人也都循着先辈约定俗成的叫法沿习下去,谁也不想再去更改它。 这条沟经过历代村民们的疏浚和改造,从平整的大壑底部又开凿出一条小沟。也就是说在平常雨水较少的年代,从上游下来的水全从小沟中流行。小沟深约两丈,宽近四丈,它的两边各裸露出宽展的地坪,地坪被村民们再充分加以利用,栽种了成片的芦苇。正是这条大沟的自然存在,沟壑两岸村庄的名子也分别叫作“沟东”和“沟西”。它们是隶属于一个大队的两个生产队。由于大片的芦苇生长,这两个村子里的农人,家家户户,不论男女老少,都掌握了一手技能-------编芦苇席。因为有了这些资源和手艺,在那个年月,对清贫的农家生活亦不无小补。 大雨哥家和我家是在同一时期下放到沟西村的,他那年十六岁,天生一副艺术坯子,举凡吹拉弹唱,几乎都会。而且又怀有远大志向。偏是造化弄人,命运不济,尽管满腹才华,也不得不随同他的家人一块下放到农村来。更教人齿寒的是,这村里人排外,对我们这些外来户怀有着不可理喻的敌意。有一天,大雨哥去谷子地里给生产队的牛割青草,因为他不辨菽稗,结果误割了许多谷苗。本来在平时,生产队长就看不惯他那掐不断拧不折的斯文样,正想没窟窿繁蛆,偏遇着个卖藕的。便借机狠狠地臭骂他。孰料大雨哥也是个犟筋,不但不认错,反尔还说“拉车还有错辙的时侯,别说割掉几根谷苗了”。他这一犟嘴不打紧,那队长更加暴跳起来,不由分说,便没头没脸的痛打他一顿。可怜他细皮嫩肉的一介书生,怎禁得住队长一顿老拳,一会便瘫坐在地上。队长不但不怜惜,临走还丢下一句狠话“等到月底非扣你家口粮不可”。大雨哥尽管有血性,但在人矮檐下,也只好落得个敢怒而不敢言。窝了一腔怨忿,无以发泄,唯有拿乐器出气。他有个习惯,平日只在家中向壁独奏,而每到农历上弦月升的日子,便独自携着他那管心爱的竹箫,趁着一钩月色,远远来到拐子沟边,呜呜咽咽地吹个不停。那时农村文化生活极度贫乏,寻常除偶尔有个说书人来娱乐一下外,根本就没啥文艺活动。而大雨哥的箫声,虽然充满了幽怨,仍招来不少对声乐知识缺乏而又易于满足的村民们的倾听,他们压根就不管他吹的是啥调门,只要觉得动听就行,尽管月复一月仅此一调,略嫌单薄了点,但慰情毕竟聊胜于无。 说来也巧,正在大雨哥孤独无助,凄凄惶惶,没完没了地吹奏他那满腹无尽的郁愁时,偏偏就来了一个知音。这知音不是别人,正是队长家的大闺女,人称大妮。她和大雨哥同庚同级不同班,在学校,她对他的才艺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迷恋,但男女有防,苦于无缘接触。谁知天缘凑巧,大雨哥一家居然下放到她们村里来。是为同学,本待上前打声招呼,争奈少女情怀,尚不能打破羞涩关。加上农村人封建,怕惹来闲言碎语。所以踌躇未能向前。正犯愁时,她爹却适时发了虎威,这就给了她一个接近大雨哥的绝佳机会。私底里,经反复说项,总算把她娘给说动了,单瞒着她爹,不时偷偷去大雨哥家作一番安慰。这对大雨哥来说,尽管无端遭受她粗野丑陋父亲的一顿狂殴,却意外得到他柔情似水女儿体贴入微的抚慰,心灵上获得了极大的慰藉。他暗自庆幸这打挨得还值,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大雨哥与大妮二人,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去,也由初始同学之间的彼此敬仰,逐渐发展成男女双方的互相爱慕,一日不见,颇有三秋之慨。对于女儿的微妙变化,当娘的最先看出了端倪。农村人常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女儿一旦出事,做娘的必首当其冲地遭到家人对其闺门督教不严的叱责,从此这娘俩在人们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因此故,大妮娘一见大妮出门,就大生警惕,只要她一迈进大雨哥家的门,不大一会,必定要找个借口踅摸进去把他俩扯开。大妮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母命难违,也由不得她不听。偏偏那个年代,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事忒敏感。对于他二人的频繁接触,以及大妮娘屡屡尾随其后的蹑手蹑脚,几个闲极无聊的长舌妇便开始捕风捉影地交头接耳起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赖事传千里。不多长时间四外村里都知道了,一些青皮后生,有事没事总在大妮家门前晃来晃去,嘴里还唱着死不正经的邪调“哥哥爱妹口要开,白天眼杂哥别来,哥哥若有真情意,半夜三更窗下捱,哥在外面学猫叫,妹开窗户唤猫来”。此调一出,满村皆唱。一下子传到了那位暴君的耳中,他恼羞成怒,把大妮吊在房梁上狠打一顿,又断了大雨哥全家两个月的口粮做为报复,更把大妮娘骂个狗血喷头,勒令她看好大妮,不准出门,否则就打碎她娘俩的脚踝骨。 有道是压迫愈重,反抗愈烈。就在这年农历十月初八的晚上,刚刚吃过晚饭,一弯上弦月也早已悬挂在夜空。大雨哥踏着凄清的月光来找我,让我把一张字条交给大妮。字条上写的什么内容,不怕笑话,当时我还未入学,所以浑然不知。当我把字条悄悄塞到大妮手里,她匆匆看完之后,便拉着我向她娘托个故说去我家玩一会。她娘见我在跟着,也未多想,交待一声“早去早回,免得一会你爹回来见不到你又要生气”。大妮答应一声,出了门就撇下我,飞也似的一头扎入夜幕中跑得没影没踪。 就在这个极为平常的夜晚,沟西村就象炸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满村到处脚步杂沓,人喊狗吠。手电筒的光束此起彼熄,小孩子们也提溜着只有到了腊月三十晚上大人才允许拿出的灯笼到处乱撺,月光,手电筒,加上灯笼,把不大的村子照耀得一片光亮。大雨哥和大妮被捉奸人从芦苇丛中抓出,满脸沮丧,衣衫不整地站在人群中央,任凭周围的人们唾骂和小孩们的起哄,垂着头默然无语。正吵闹间,突然一条人影冲进人群,撺到大雨哥身边,还未等人们反应过来,只见那人手起棍落,大雨哥随即一声惨叫,抱着腿蜷缩在地上打着滚大声嚎叫起来。那令人毛骨耸然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最后一次见到大雨哥是两个月后,腊月初八的晚上在大妮的坟前。因为今年村里无人忍心开镰割苇,所以满沟的苍髯,仍在寒风中簌簌,似是对这一幕人间悲剧的低诉。新坟正对着白浪翻涌的芦苇,显得凄凉和孤零。大雨哥跪在大妮坟前,不断点燃着熊熊燃烧的苇杆和苇叶,哀哀哭泣,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泪水。那夜,那钩上弦月仍然在天宇上斜挂,如霜的月色,一如往常,仍肆无忌惮地把寒芒射向人间,惨淡的光幕,罩得人心里空落落的只发毛,在场的每个人都禁不着连连打起寒颤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们两家大人的苦苦劝说下,大雨哥总算止着了哭声,从怀里掏出短箫,对着月色淡笼下的孤坟,如诉如泣地吹奏起来,那凄绝哀怨的箫声,听得人泫泫欲泣。几曲终了,只见他起身把短箫深深插入坟中-------。突然一阵旋风,把大妮坟前的火种掀进芦苇丛中,干枯了的苇杆和苇叶怎经得起这么大的明火刺激,霎时,劈里啪啦的大火便在怒号的北风助力下猛烧起来。冲天烈焰,烧焦了这蕴悲含冤的芦苇遗恨,鸿沟霞飞,燃红了腊八寂寒凄冷的夜空,也淹没了那钩萧索孤独的上弦月。 [ 本帖最后由 王九峰 于 2010-1-29 17:27 编辑 ]
王九峰
一条从南山发轫的河沟,由南向北,经过十几里的跌宕,滚动到我们村子东边后,未做停留,便转头向西,环着村北向西行有二百多米的样子,再折而向北,大约又行程五百米左右,复掉头东去,直泻入河。因它蜿蜒弯曲,造成了一波四折的形势,先民们辩貌鉴形,形象地命名它为“拐子沟”。这条弯曲的大水槽,为何称沟不称河?没有人解释得清,所以后人也都循着先辈约定俗成的叫法沿习下去,谁也不想再去更改它。 这条沟经过历代村民们的疏浚和改造,从平整的大壑底部又开凿出一条小沟。也就是说在平常雨水较少的年代,从上游下来的水全从小沟中流行。小沟深约两丈,宽近四丈,它的两边各裸露出宽展的地坪,地坪被村民们再充分加以利用,栽种了成片的芦苇。正是这条大沟的自然存在,沟壑两岸村庄的名子也分别叫作“沟东”和“沟西”。它们是隶属于一个大队的两个生产队。由于大片的芦苇生长,这两个村子里的农人,家家户户,不论男女老少,都掌握了一手技能-------编芦苇席。因为有了这些资源和手艺,在那个年月,对清贫的农家生活亦不无小补。 大雨哥家和我家是在同一时期下放到沟西村的,他那年十六岁,天生一副艺术坯子,举凡吹拉弹唱,几乎都会。而且又怀有远大志向。偏是造化弄人,命运不济,尽管满腹才华,也不得不随同他的家人一块下放到农村来。更教人齿寒的是,这村里人排外,对我们这些外来户怀有着不可理喻的敌意。有一天,大雨哥去谷子地里给生产队的牛割青草,因为他不辨菽稗,结果误割了许多谷苗。本来在平时,生产队长就看不惯他那掐不断拧不折的斯文样,正想没窟窿繁蛆,偏遇着个卖藕的。便借机狠狠地臭骂他。孰料大雨哥也是个犟筋,不但不认错,反尔还说“拉车还有错辙的时侯,别说割掉几根谷苗了”。他这一犟嘴不打紧,那队长更加暴跳起来,不由分说,便没头没脸的痛打他一顿。可怜他细皮嫩肉的一介书生,怎禁得住队长一顿老拳,一会便瘫坐在地上。队长不但不怜惜,临走还丢下一句狠话“等到月底非扣你家口粮不可”。大雨哥尽管有血性,但在人矮檐下,也只好落得个敢怒而不敢言。窝了一腔怨忿,无以发泄,唯有拿乐器出气。他有个习惯,平日只在家中向壁独奏,而每到农历上弦月升的日子,便独自携着他那管心爱的竹箫,趁着一钩月色,远远来到拐子沟边,呜呜咽咽地吹个不停。那时农村文化生活极度贫乏,寻常除偶尔有个说书人来娱乐一下外,根本就没啥文艺活动。而大雨哥的箫声,虽然充满了幽怨,仍招来不少对声乐知识缺乏而又易于满足的村民们的倾听,他们压根就不管他吹的是啥调门,只要觉得动听就行,尽管月复一月仅此一调,略嫌单薄了点,但慰情毕竟聊胜于无。 说来也巧,正在大雨哥孤独无助,凄凄惶惶,没完没了地吹奏他那满腹无尽的郁愁时,偏偏就来了一个知音。这知音不是别人,正是队长家的大闺女,人称大妮。她和大雨哥同庚同级不同班,在学校,她对他的才艺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迷恋,但男女有防,苦于无缘接触。谁知天缘凑巧,大雨哥一家居然下放到她们村里来。是为同学,本待上前打声招呼,争奈少女情怀,尚不能打破羞涩关。加上农村人封建,怕惹来闲言碎语。所以踌躇未能向前。正犯愁时,她爹却适时发了虎威,这就给了她一个接近大雨哥的绝佳机会。私底里,经反复说项,总算把她娘给说动了,单瞒着她爹,不时偷偷去大雨哥家作一番安慰。这对大雨哥来说,尽管无端遭受她粗野丑陋父亲的一顿狂殴,却意外得到他柔情似水女儿体贴入微的抚慰,心灵上获得了极大的慰藉。他暗自庆幸这打挨得还值,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大雨哥与大妮二人,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来二去,也由初始同学之间的彼此敬仰,逐渐发展成男女双方的互相爱慕,一日不见,颇有三秋之慨。对于女儿的微妙变化,当娘的最先看出了端倪。农村人常说,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女儿一旦出事,做娘的必首当其冲地遭到家人对其闺门督教不严的叱责,从此这娘俩在人们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因此故,大妮娘一见大妮出门,就大生警惕,只要她一迈进大雨哥家的门,不大一会,必定要找个借口踅摸进去把他俩扯开。大妮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母命难违,也由不得她不听。偏偏那个年代,人们对男女之间的事忒敏感。对于他二人的频繁接触,以及大妮娘屡屡尾随其后的蹑手蹑脚,几个闲极无聊的长舌妇便开始捕风捉影地交头接耳起来。俗话说:好事不出门,赖事传千里。不多长时间四外村里都知道了,一些青皮后生,有事没事总在大妮家门前晃来晃去,嘴里还唱着死不正经的邪调“哥哥爱妹口要开,白天眼杂哥别来,哥哥若有真情意,半夜三更窗下捱,哥在外面学猫叫,妹开窗户唤猫来”。此调一出,满村皆唱。一下子传到了那位暴君的耳中,他恼羞成怒,把大妮吊在房梁上狠打一顿,又断了大雨哥全家两个月的口粮做为报复,更把大妮娘骂个狗血喷头,勒令她看好大妮,不准出门,否则就打碎她娘俩的脚踝骨。 有道是压迫愈重,反抗愈烈。就在这年农历十月初八的晚上,刚刚吃过晚饭,一弯上弦月也早已悬挂在夜空。大雨哥踏着凄清的月光来找我,让我把一张字条交给大妮。字条上写的什么内容,不怕笑话,当时我还未入学,所以浑然不知。当我把字条悄悄塞到大妮手里,她匆匆看完之后,便拉着我向她娘托个故说去我家玩一会。她娘见我在跟着,也未多想,交待一声“早去早回,免得一会你爹回来见不到你又要生气”。大妮答应一声,出了门就撇下我,飞也似的一头扎入夜幕中跑得没影没踪。 就在这个极为平常的夜晚,沟西村就象炸开了锅似的沸腾起来,满村到处脚步杂沓,人喊狗吠。手电筒的光束此起彼熄,小孩子们也提溜着只有到了腊月三十晚上大人才允许拿出的灯笼到处乱撺,月光,手电筒,加上灯笼,把不大的村子照耀得一片光亮。大雨哥和大妮被捉奸人从芦苇丛中抓出,满脸沮丧,衣衫不整地站在人群中央,任凭周围的人们唾骂和小孩们的起哄,垂着头默然无语。正吵闹间,突然一条人影冲进人群,撺到大雨哥身边,还未等人们反应过来,只见那人手起棍落,大雨哥随即一声惨叫,抱着腿蜷缩在地上打着滚大声嚎叫起来。那令人毛骨耸然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最后一次见到大雨哥是两个月后,腊月初八的晚上在大妮的坟前。因为今年村里无人忍心开镰割苇,所以满沟的苍髯,仍在寒风中簌簌,似是对这一幕人间悲剧的低诉。新坟正对着白浪翻涌的芦苇,显得凄凉和孤零。大雨哥跪在大妮坟前,不断点燃着熊熊燃烧的苇杆和苇叶,哀哀哭泣,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泪水。那夜,那钩上弦月仍然在天宇上斜挂,如霜的月色,一如往常,仍肆无忌惮地把寒芒射向人间,惨淡的光幕,罩得人心里空落落的只发毛,在场的每个人都禁不着连连打起寒颤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们两家大人的苦苦劝说下,大雨哥总算止着了哭声,从怀里掏出短箫,对着月色淡笼下的孤坟,如诉如泣地吹奏起来,那凄绝哀怨的箫声,听得人泫泫欲泣。几曲终了,只见他起身把短箫深深插入坟中-------。突然一阵旋风,把大妮坟前的火种掀进芦苇丛中,干枯了的苇杆和苇叶怎经得起这么大的明火刺激,霎时,劈里啪啦的大火便在怒号的北风助力下猛烧起来。冲天烈焰,烧焦了这蕴悲含冤的芦苇遗恨,鸿沟霞飞,燃红了腊八寂寒凄冷的夜空,也淹没了那钩萧索孤独的上弦月。 [ 本帖最后由 王九峰 于 2010-1-29 17: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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