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微凉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27 编辑 <br /><br />　　　　　　　我本微凉


　　她沉到水里了。

　　在一口水井旁边，盯着飘落到里面的烟盒纸。纸上的美女，旋转着，沉落在四壁长满青苔的水面上。想到多年前的这个景象，身体里就会迅速地穿过冰凉的知觉，一阵阵轻微的颤栗，从意识里浮现出来。
　　“嗨，瞧那孩子，快回来！”
　　那一瞬间，我周身缩紧。转身。太阳当头照射，像挥舞着鞭子抽打我。井口内的幽凉和暗淡，滞留在身体内，外边那团耀眼的光芒突然包围过来。我眼前晃荡的，烟纸上，舞着水袖的苗条女子。修长的瓜子脸，迷离如水化骨的眼神，穿过纸片光彩的釉色，朝我辐射着。
　　村西高高水井台的左边是村子中间的路，穿着草木和树叶颜色的男女，神色凄惶，木然地走来走去。没人知道，我为了追逐烟盒纸跑到井台上，就像我不知道从这条街上穿过去的男女，大人小孩，他们去做了什么。
　　“养这么多孩子，不管不问，掉到井里，不是白养了吗？”“喂，小东西，赶快回家！”还有人抬头朝我张望。我没有理解说什么，声音像鞭子一样催赶我离开井台。我走到另一边，一个女人走过来，她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我：“井里淹死过人的！你掉进去也会淹死！”我瞪大诧然的眼睛。她说：“你小东西怎么不怕呢？！村东的胭脂不就是掉进去死掉的！”
　　多年之后，烟纸盒上的女人从眼前浮现出来。她让我想到这个死之前的邻家姐姐。这两个人从那个花色美丽的烟纸上出来进去，最后就成为一个人了。这个经常穿着蓝底白花胸前扣着蝴蝶布扣的女子，常常和我在同一条上学的路上走。她比我高出半头的身材，妖娆地像没有落到村西的那个又红又圆的太阳。
　　“我们家的草都长在屋檐上了，有几只麻雀老是在那地方蹲守着。”
　　“麻雀是在吃草上的种子。吃完了，那些草就死了。”
　　“不会的，种子不会死，麻雀拉出来的粪便，种子就会落在那地方。”
　　“麻雀会消化了那些种子。”
　　“麻雀不会。”
　　　……
　　一个夏天，我们在宅基上这样说话。她和烟纸盒上一起出现的女子消失之后，再也没有改变过我的印象。后来，她经常在父亲挑满水的大水缸里浮出水面。自从一个月亮清辉撒满院子的夜晚，看着水波光荡漾水缸里，她微笑的眼脸之后，她就时常在我的面前拼接复原着破碎的表情。有很多日子，我常常就走到大水缸前，去看她。她的样子，在我心里藏匿着多年，没人知道。
　　从那时，我喜欢上了雨水。盼望雨水的过程，经历了草木从地面、屋顶荣枯。那些村庄上凌乱的弃置的物件，被风吹荡的瑟瑟发抖。我巴望着的雨水，来自最后一个春天吗？草一天天丰盛起来，念想着的事情，一天天到来。就像等待许多时日，父亲终于有一天从街上买来了一块肉，我储存在身体内的需求得到极大的满足，或者是一件新衣服，让自己兴奋得整个夜晚睡不着觉。这些细节驱赶走了，水面晃荡中的女子，给我带来的绝望坠落。
　　几年之后，我去见一个女孩，桥头边她家的凉衣绳上，悬挂的一件鲜红的上衣，像一面旗子，在面前鼓荡。那个下午，乡村的泥土上，满地的叶子，到处奔跑。空荡荡的，像是一切东西都自由的无边无际。我突然喜欢看风吹佛、鼓荡。追逐旋转的一团团的树叶，感觉自己跟着旋转起来。
　　那个女孩穿上红色衣服，和我交换过彼此的学习资料。她的衣服在泛黄的树叶、褐色的地面、青色而有疤痕的树皮等的物体表面，若隐若现。在太阳落下来的斑驳红色光晕内，我追逐游走的落叶，仿佛蜻蜓出现在操场上的嬉戏。我内心产生的却是庄严的情感，和被带离的忧伤。那些瞬间，大地上凌乱的枝条、枯草、以及相应的色彩，玄幻着动感的美。
　　用现在的感觉描述那时的情景，发现过去和现在常常融为一体。进入过去，过去注入现在的意识。许多东西打开的是现在的通道。一如恋念的景象，在抵达中，变成远方。身体和幻觉同时出现在热爱的事物上，恰如烟盒上的女子，还原着现实景象。那些体验和想象，如水泡晶莹绚烂着、炸开着，充溢我的身心。
　　彼情彼地，独自一人，朝远方了望。仿佛看到电影里出现的场景：一边是女子的绝美如花，一边是路上的枪声——男主人公死在驾驶室的方向盘上，血流出来凝固在他的脸上。站在画面之外，看着遍地开得盛大的花草，内心却不敢轻抚落日涂抹的悲伤。而我，在那丛摇曳着美丽的风光内，知觉着微凉的身体和内心。想着一场映现心底的美景，闭上眼睛，醉入虚无……
　　　　　　　　　　　　　　　　　　　　　　　　　2009-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