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酒

父亲和酒





　　窗外雨打芭蕉，窗内烛光如豆。斟一杯千年老酒，父亲那张微红的脸就在酒中摇曳开来。


　　儿时的我调皮、可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很忙。一张犁，两头牛，满身的余晖是父亲忠实的伙伴。放学后，我就马上跑到村口，张望，等待父亲“凯旋”。远远地听到一声雄厚的吆喝，便飞也似的奔去。于是父亲一肩扛着犁，一肩抬着我，唱着歌走回家来。及至开饭，父亲便会用很滑稽的音调说：“爱女，快快将为父的老酒呈上来。”我也会很调皮地说：“得令。”斟上一大杯，父亲一口一口呷去，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馋得我直流口水。


　　于是趁父亲不在，偷偷喝上一口，结果辣得我眼泪直流。什么琼浆玉液，什么王母佳酿，父亲竟然在骗我！可父亲怎么就喝得津津有味呢？初学了几首诗词，就开始猜测，难道父亲欲“把酒问青天”？可他从来没问“明月几时有”；难道父亲欲“举杯邀明月”？可他从未曾“对影成三人”；抑或父亲是在“举杯消愁”，可难道父亲不知道下面是“愁更愁”么？苦苦寻思，仍然是一脸茫然。


　　上了初中，一贯成绩优异的我，却在一次期中考试中一落千丈。失望，悔恨，无奈，彷徨，让我想到了放弃，想让自己永远这样堕落下去。回到家，我哭着对父亲说：我很累，我不再想去努力。默默地，父亲扬起的手，放了下来。一阵让人窒息的沉寂，父亲看着我，我也泪眼朦胧得看着父亲，就这样对峙了许久。终于，父亲转身离开，继而端来一杯酒，狠狠地递给我，让我喝下去。赌气喝了一口，一股强烈的辛辣，让我不得不认输，坚决不再喝第二口。父亲一把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转身离去，只留我在原地流泪。老酒的辛辣还在嘴里泛滥，突然间，我明白了许多。


　　又是一个难眠的秋夜，明天我就要去异地求学，同样明天父亲也将踏上外出打工的旅程。月儿很圆，夜很亮，“此生此年”、“明年明月”的悲凉却让我无力反抗。母亲在内屋打点行装，父亲则端了酒坐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喝。从内屋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背。那该是怎样的一个背啊！弯弯曲曲，像一张弓，像一段干枯的弯木，可就是这样一个如弓的背，却成了我一生的脊梁！父亲的背呼出的汗气太多了，干瘪了，只留下一背的沟壑。一阵轻风，吹起父亲花白的头发，像一片薄翼在秋风中微微颤抖。一杯又一杯，一声又一声长叹，我已无法自控，泪无声地流下来，洒落一地的斑驳。走上前，依着父亲坐下，父亲的酒杯里有一轮明月，一晃就成了我。蓦然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我就是父亲的酒啊！父亲用一生的心血煮一杯陈年老酒，用一生的爱苦苦酿制了一杯储存千年的佳酿，只是这一煮就是整整一生的春秋。可这一杯就足以让父亲酣醉，却让父亲独酌一生。时光的年轮渐次驶过，父亲的容颜已逝，心血已尽，可唯有这一杯酒，至今依旧新鲜，依旧香醇。


　　斟一杯酒，独酌千秋夜。


　　轻呷一口，问号便成句号；


　　轻呷一口，父亲的情，父亲的爱，泪水便成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