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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粜麦子

2021-12-23叙事散文于文华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3 编辑

粜 麦 子(散文)           □文/于文华月亮落了,还会升起;花儿败了,还能绽放。可是,有些东西消失了,是不会也不能重新再来,就像生……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3 编辑 <br /><br /> 粜 麦 子(散文)           


□文/于文华



月亮落了,还会升起;花儿败了,还能绽放。可是,有些东西消失了,是不会也不能重新再来,就像生活中我们的有些经历有些往事。比如粜麦子、比如拾柴火、比如偷青粮食(麦子将黄未黄时偷着吃,就像今天的网络游戏偷菜)。
我单说说记忆中粜麦子的那些事儿,让后来者明白,曾经在乡村发生过怎样一幕幕不忍相信的往昔。明明是粮食不够吃,还要一再从粮仓里往外挖着粜。
麦子始终和人住在一起,好的分不出你我。从早到晚,从春到夏,从少年到老年。或许千年,或许更早,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早上起来,娘巴望一眼熟睡的我们几个,再巴望一眼睡的香甜的粮仓里的麦子,心里就无比舒坦实在,就会感觉有活下去的支撑,就会一天干活精神抖擞,整个人成天不乏不累。
西北乡村每家每户,谁家都在靠墙边的炕上,往往都要用土坯盘一个大大的粮仓,就像大户人家储藏什么宝贝似的,用来盛放一年辛辛苦苦汗水里浸泡风雨里收获而来的麦子。家里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养家糊口的粮食,除了风来来、雨里去,春播夏浇秋收的麦子,再没有比麦子更值钱更赖以依靠的物件了。
眼看过年了,许诺给我的汗褂儿二弟的条绒裤子三弟的黄帽子四妹的红头绳……均毫无着落。本来想着队里的决算下来,看有没有一点盈余。可劳力少、人口多,会计的铁算盘一扒拉,说我家是超支户,还要上交队里若干元钱。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劳作,哪有什么赚钱的时间与门路。娘狠狠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他爹,要不粜几斗麦子吧。交了队里的超支款,过年了,少割几斤猪肉给娃娃们解解馋,再给他们添置几件衣服。爹长长叹口气,望望粮仓,瞅瞅我们,面对着娘:就这几把活命的粮食,粜了,开春吃什么、喝什么?让娃们喝西北风里吗?娘唯唯诺诺着,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羞愧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爹的问话:不粜麦子,你有法子搞来钱也行。反正年得过。说完轻轻摔了摔脚,像是提醒爹年不能不过。
是啊,少不更事的我们,一天到晚就盼望着过年。过年就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好饭吃,有几天大戏可看。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气,破庄院旧门扉叫红彤彤的春联装饰了,看着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大人小孩走东串西,谁都是一副客气面孔,谁见面都脸带微笑,谁家都有无论穷富的亲戚到来。我们几个早就不想睡觉了,个个饥肠辘辘,但就是假装着。娘说:睡在烫呼呼的炕上作个好梦,就感觉不到肚子饿了。早早爬起来干什么。其实,她是担心我们起来,张口向她要饭吃。
爹和娘的一席话,我一五一十都听到了。就胡思乱想起来:要是在拾粪的路上拾到一点钱就好了。或者地里挖到什么古董也可以。这样想着,就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戴好棉手套,准备去干每天早上必定要做的功课“捡粪”。谁知爹说:今早就不要出去了。跳到仓子里,挖麦子。我二话不说,爬了几次,总算爬到仓沿上,一下下掀开一个口子。爹、娘和我们的几件烂棉衣,家里的一些破破烂烂东西随意堆在一些木头板子上,那些木头板子权当做粮仓的遮盖。我跳进去,接过爹递给我的木斗,一下一下望斗里扒麦子。秋天上学的时候,就粜过一次。那是为了给我们交学费。娘跑遍了全村,硬是没有借到一分钱,就连希望最大的村东头当工人的绍喜家,说了好多客气话都说没钱。没钱鬼都不信。他爹穿着翻毛头大皮鞋,留着油光可鉴的大分头,衣服那么簇新,见人就发纸烟。我们一块玩耍时,绍喜口袋里那么多的花糖,还有新新的带橡皮的铅笔、转笔刀,谁相信他们家没有钱,分明是怕我们家还不上。的确,看菜吃饭,量体裁衣。人家借钱就想着啥时候能还上,我们那么穷,牛年马月才能还上,人家不借也有道理。那一次粜过麦子后,我们好久才吃一次白面面条,雪白馒头想都不敢想,只有村子里老人去世了,蒸小斋才吃几嘴蒸笼底上的粑粑。
粮仓里的麦子已经见底了。掀起来的尘土有些呛人,我咳嗽几声。既想往斗里扒麦子,又不想扒。这些麦子粜了,就可以过个差不多的年。可是过完年后的学费和吃粮怎么办呢?人们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道理我深信不疑。生活,严峻的生活现状像一位不说话的老师,在悄声细语地默默开启浇灌并滋润着我的心智。已经半斗了,我勉勉强强提起来,举了几次,就是举不过头顶。爹伸手接了几回,没有接到。骂骂咧咧道: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这么点粮食也举不动。出来,到外面接。我无话可说。我知道:爹在生气。他极不情愿粜麦子,哪怕一粒粮食。他是想让全家人吃的饱些实在些。可那会儿他一点办法也想不到。世界上最痛苦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极不情愿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我爬出仓子,顾不得满身的灰尘,从爹的大手中接过斗,放在掀开了床单的炕上。娘及时从门外面走进来,挣开口袋,倒了进去。一连挖了几次,装了满满两袋子,爹才一脸怨气爬出来,蹲在地上,抽起烟渣子。
娘一言不发,将院子里的架子车拉到房门口,招呼我费力地抬到车上,才去做早饭了。吃完能看见人影的黑面酸菜拌汤。爹在前,我在后,拉着两袋子麦子,向集市里走去。
那个时代的集市,买来卖去的基本都是农民地里种的、家里产的东西,像鸡蛋、大蒜、猪崽、簸箕、扫帚什么的居家过日子的日用品。唯一的公社商店,才出售紧俏的煤油、布匹、架子车轮胎、铅笔本子之类的东西。东张西望间,爹已经将架子车拉到粮站,那人说粮食不太干,要再晒晒。爹一再说这是粮仓里盛放的,怎么会湿的。人家爱理不理的样子,口气硬巴巴地说:晒晒,再过风车。不然就拉走。没办法,谁让我们急需用钱呢?谁让我们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
我和爹从架子车上抬下麦子,倒在粮站干净的地皮上,两个人轮换着翻晒了好大一会。再扫堆,拦到粮站的大铁斗里,费力抬到风车跟前。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手摇着铁风车的把,灰尘、不太饱满的麦子统统吹在外面。终于验收合格,说是二等,爹无可奈何,总算粜了麦子。
年过完后的四月里,麦子再也无法从粮仓子里弄出一粒。最后,爹三番五次去五爹家才借了一石麦子。(一石为十斗,一斗400市斤)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陆续还完的,我不太清楚。只记得年年要陆续还些。粜麦子是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情,谁家都不情愿,但谁家急需用钱了,能够想到的法子就是出售麦子。
我们家最后一次粜麦子清楚地记得是九月份,我考了大学后。不过那次是谁都非常愿意,全家人都兴高采烈。粜麦子是为了给我转粮户关系,是鲤鱼跳龙门的必须过程——谁都指望着从此我能够将家庭的航船,一步一步驶往一个水阔波平的地方,能够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但,我工作后仅仅是一介书生,家里的面貌比前稍有改观,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愿望远远没有实现,唯一的收获是我生活得衣食无忧,风雨无虑,父母与弟妹们依然过着清贫的乡村生活。
月亮走了,太阳来;冬天过去,春天至。今天的中国成功解决了世界上第一人口大国的吃饭问题,三农问题日益被提上议事日程,上学难、就医难、住房难变得不再困难,家电下乡、文化下乡、大学生下乡成为趋势与潮流,农村一日日迈进小康温饱的生活目标,乡村农民不仅吃饱了肚子,且想方设法变化花样,像城里人一样讲究科学与营养价值,日子是越过越红火、越来越顺畅。

往日盘在炕上的粮仓不见了,素朴喜庆的年画、贴着大红窗花的窗户不见了,温馨暖人的生炭火的铜火炉铁火炉不见了,实用耐用的木头风车不见了,实惠厚诚的石头碾子不见了,那些粜麦子日子也不见一点踪影了……它们统统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岁月穿梭、年来年往,粜麦子的历史必将一去而不返,乡村必将一天天步入一个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美好靓丽图景。

(全文27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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