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与缺失：那些被还原的记忆

　　　　　　　圆满与缺失：那些被还原的记忆


　　用简单自然的方式和临终者沟通，和许多心灵事物达成桥梁。多种情境之下，无处不在的生灵消亡，转而把我当成了临终者。也许每个人都是。我们一起合并世界的存在和消失。这一个临界点，我们大概会找到内心的真相。

　　有一天， 我告诉一个朋友，我有死亡之感。从母亲年老的光景，看到生命圆满的结束。那时，我的心境仿佛从波峰的春天烂漫之处越过，看到了秋天之后万物凋零的情景。我说，现在打开门，去看雨水清洗过的树上的叶子，或者能找到生命最原始的感觉。

　　从幼年一路过来，那时侯母亲常在我沉睡时，把我叫醒。母亲一边忙着把锅里的饭盛到碗里，一面那么大声地呼唤我的乳名。她年轻的声音，带着几分斥责：“这孩子怎么能睡啊，太阳都晒糊屁股了！”现在，这样的声音没有了。消失在时间里，变得模糊而苍老。


　　夜里，院子靠西墙的一些野花，生长的疯狂，似乎在可劲地开爆抱成团的花瓣。我扒开半开的门缝，在光线照拂下，走到那些野花跟前，看着微风拂动，叶片轻柔飘落。仿佛时间减慢速度，完美地呈现花叶脱离枝子，坠落的过程。看着这些，内心充溢了感动，眼里流淌的泪水，饱含了悲凉。

　　多年之后，看到母亲点燃在灶屋里的煤油灯，那灯光突然从墙角里忽闪了一下，我从那里醒来。我想象自己在橘红色灯影里安睡的样子，像一颗歪倒在明亮阳光中的芦苇。黑暗包围着灯火，我睡得恬谧、沉实。恬淡在梦境中，还没有和后来的自己重逢，也不知道，在后来更加辉煌的灯火里，惊醒的过去，像芦苇花的缨红。

　　为了得到一本心爱的书，我想尽办法向母亲索要硬币。那一元零五分的钱币，多少天里，都成为天上挂着的月亮。几天之后，我从田野间割回好多背筐的羊草。母亲看着堆满茅屋的草垛，默然无声地从兜里掏出所要的钱币，放到我的手里，我的狂喜不言自明地写在脸上。从此，我爱上了写满文字的书。

　　在那本书里，他发现了梦想的源头。“我热爱这些早年的影像，它们还原了最初的存在。”在幼年时期，自然界混沌如初，地上的植物、天上的月亮，像被关在某个房间内的秘密画像，令我神往。身边所有的人都很贫苦，所有的人都在为了得到更好一点的东西而疲于奔命。我承接着一个乡村家庭里父母的养育，活着，更多的和自己无关，而内心的梦想，才是自己最真实的。

　　有时，我会逃出家，睡在草垛里，绵软而干燥的柴草依偎着身体，柴草散发出来的暖意，裹住肉体。那仿佛一个怀抱，一个天地之间赐予他自由而干净的怀抱。在那里，尽可以想到许多美妙的事物。尽管秋天，冷的孀打蔫了庄稼和草的身体，冰冷着逐渐死亡的事物。而活着，仿佛极其的幸运，可以扒开稻草捆子累成的门洞，看天上的月亮。那份清明，照彻内心的幻觉。

　　每个人都在留守自己的土地，种植自己的谷物。一个叫《失踪》小说里，一个男人丢掉了一切，到村庄寻找他的女人。男人知道她的丈夫出车祸死去了。他看到生存的意外，在上帝手里。上帝说，每一个打开的缺口，都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上帝又说这是一个残酷的玩笑，你要领会它的真意。所以，有一天他看到了那个女子之后，就失踪了。我知道这个故事在文字里是一个虚拟。而我可以在自己虚拟里的故事里，按照自己的想像代替那个男主人公，找到她。

　　走过了很远的路，被时间掠夺了很多想要留守的时刻。从被遗忘覆盖住的洞穴里出发，落满烟尘和痛苦。也许只是想着走，走到更大的空间里去，在未来给自己打开的交叉小径的花园中间，安然享受花朵和草木的语言。仿佛自己在推开虚掩的门，坐在门口的光亮里，一条长倚上，说着灵魂和灵魂相互传诵的天籁之语。

　　时间过去很久之后，院子里开着的桃花树不见了。年轻的父亲和母亲，不知在哪一刻，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深邃的敏感得不能用手指触摸。那些记忆的黑发和年轻的声音都消亡了何处？那个时候，我发现记忆如此模糊，任凭如何努力，也复原不了那种景象。仿佛很多年之前，一路行走，丢失了太多心爱的东西。

　　看着窗外，一个从远方来的人，在长得粗大的树下，站立着。他仿佛穿过很长的道路，带着片段的记忆碎片，满身班驳的光影。他靠近我门口的地方，一言不发的徘徊。他踩倒树下枯黄的草，他的样子清寒而孤独。他不敢来敲我的门。我仿佛等他来，等得太久了，却不愿意推开那扇门，看到他不能走过来的那份焦虑。他觉得自己就呆在那儿，才可以走进我的记忆，我仿佛觉得在不能打开门时，才能想起来他应该到来。我们的影子交叠又不得不分离着。

　　靠近或者离开，都不是道路。只有站立，只有呆在那儿。仿佛读着书上文字，听到书落地的响声。文字在完成你的阅读之后，也会因为怀念而产生虚弱。让你失去了手中的力量。我在读一个人还原的过去。那几行字正在向我发出声音，还有一种击倒我的气息。我仿佛看到文字里的人，他已经坠入一个永恒的情景里，他仿佛在那里找到自己的永生。他说：“总有一天，当我死的时候，我要把心爱的人杀死。我要把她带到最初的出生地点……”那个人站在礁石上，风吹着他的黑发，我看到他的身体一起一伏。

　　站在黑夜的门边，我想像一切最初还原的机遇，仿佛一伸手，就推开虚掩的门。太阳和月光交合着时间的叠影到来，令我愉悦。我们被时间创造了记忆。不用等到视力衰退，也不用等到看不清这些文字，我们能够看到在雪花飘落的美丽，它们将一直延续，在拒绝罹难毁灭的道路上，看到是草木萌动的春天。


　　　　　　　　　　　　　　　　　　　　　　　　　　　　　　　2010-1-31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1-31 21:2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