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风系列5——小镇“刻章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37 编辑 <br /><br />小镇“刻章部”
●任 文
在小镇，没有人不认识刘群的，刘群的“刻章部”处于显眼的街心位置，且有一面牌子挂在门前，牌子上的字是端正、清秀的楷体字，是刘群自己亲手书写雕刻在一块朱红色的梨木牌匾上，四周围刻有龙凤吉祥的花纹图案，看起来十分俊秀而美观。难怪过路人走近刘群低矮的三间瓦房前都要顿足端详，继而与爬在小方桌上的刘群唠叨几句，欣欣然去办事。刘群把仅有的三间土木结构瓦房全作了街门面房，这对小镇上的邻居来说是让人羡慕的事。刘群的刻章手艺至少说来在方圆百十里地的人家都有名声，每个家庭的掌柜至少得有一方印章，出门办事，在家与人做买卖交易，在生产队里凭工分分粮食记账，都需要使用印章，立字为凭。因此，在那个年代里刘群的刻章部生意红火，门庭若市。

记得我小时候，星期天在家里闲着没事，看到父亲的小木箱钥匙未锁，要知道平日里父亲从来不让我们姊妹几个接近他的百宝箱，越是这样越发让我觉得好奇。于是，偷偷地打开父亲的红色小木箱，里边有少量的钱币和一个笔记本（记工分用的，每天父亲都要在那上面记录）、钢笔，其次是一个用彩色绸缎零碎布包着的东西让人觉得新奇，打开一看是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介绍的印章，一种好奇心涌上心头，用父亲的印章在我崭新的课本书上盖下了那鲜红的印迹，很是得意。事后我将那带有图案的长方体印章，连同小小的红色印泥盒藏在我的书包里，抽空就看看、摸摸，在练习本上盖盖。终有一天被父亲发现了，他让我背诵课文，打开我的课本秘密被揭穿，但我记住了父亲说的话“印章是前山小镇上的刘师傅刻的，要爬山过河走四十多里的路”，我默默地记住了姓刘的师傅，那诱惑人心的小小朱红印章……事隔十多年，我从师范毕业分配到小镇工作，一眼看到刘群刻章部的字样，我就爱上了这洛河畔边的小镇，它与我有着难以言状的不解之缘，不由我有事没事常去那里端详。

走近刘群印部，那被擦洗得光亮耀眼的牌子挂在三间瓦房中间的屋檐下，门是黑漆的四合大门，门正中的两扇敞开着，一小方桌摆在门前，太阳从瓦屋顶斜射下来照在刘群刻印章的用具上，戴着一幅宽边茶色眼镜的刘群静静地眼瞅着印章，手握着刀具用力地下刀刻印，轻轻地一挑，碎末被口气吹落，留下的是圆润挺拔、清晰苍秀的印文，从印床模子上取下，一方轻巧美观的印章就落成了，盖在那记录刻章的印谱上，刘群的眼里绽放着浪花，笑笑交给对方留存。每当这个时刻，我乐意看刘群专心刻印的神态，他眼皮轻轻向上一抬看看我，点头示意，我自然意会坐在一边欣赏。

刘群的印部，时常集聚着一群人，是个闲聊的聚散地。街镇上的新闻大多从这儿发布，国内外大事、民间琐事、街坊趣事，无所不从这儿起源。常去的人都是小镇上的闲人，闲人有闲事，自然也有闲心，给刘群作了免费广告。南来北往的人刻印章，这些闲人乐意带路，刘群乐意感恩，当然少不了从自家的百货店里取烟给他们抽，闲时也来瓶太白酒喝喝，乐和乐和。刘群除了忙时刻印章，闲时帮老婆经营小百货，日子过得挺快活。

与刘群打交道的日子长了，我知道他从小爱好这门子手艺，是从他父亲那儿传下来的，家传技艺绝活。我很想学习这门技艺，可刘群总是不从正面开导，往往拿我取笑“吃的公家饭，操什么闲心。”其实我知道他怕我学会抢做他的生意，因为有很多人拜他为师从未收留。于是，我笑笑说“闲聊，不碍你事。”这样我不再在刘群面前提及，而是留心起他刻印章的刀法技艺，怎样磨石章底、写印稿、执刀用刀、刻边款、盖印法，平日里看到一点有所收获就记在本子上，刻印章的印床框架反复印证画下，用山里原质原味的梨木材料，自己偷偷在家做了一个刻印印床，用来固定印章材料，刻刀是市场上常见的钢锯条，打磨就成了刻刀用具。第一次给自己刻印章，没少在手上留下伤痕，可那种喜悦不是任何人都能享受得到的，自然只有自己晓得。后来，看了一些印谱书籍，刻印技法大有提高。虽然，我没有以此为生意，但亲戚朋友邻居处存有我刻的印章，我乐在其中。

刘群自己说他记不清能刻多少印章，光印谱就收拾了一大箱子，闲时翻翻自我愉悦。沿洛河畔上下都是他的顾客，远到本地县城、河南灵宝卢氏，近到隔家邻居，公家的私人的印章，大的小的印章，石印（青田石、寿山石）的木印（梨木、黄杨木）及象牙、牛角印等，无不留下了他精心刻印的汗水……

我离开小镇时，刘群特意送我一方“家在灵泉山水间”的印章，使用黄色半透明体的福建“寿山石”制作，篆体字，构图优美、古朴雅致，将他篆刻的技艺发挥到稳静峻峭、独具风格的地步，我以为。
我再次到小镇逗遛的今天，刘群虽然年事已高，不再经营刻印营生，但他那张刻印牌子还留在居室，他的刻印谱还在，刻印用具还在，以作思念之物。他那三间低矮瓦房如今变成了三间五层大楼房，门面房依然是百货商店，很气派很风光，刘群眯着眼打心眼里高兴。我无意识地提及他的刻印部往事，他笑笑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留恋的目光……

平日里，我拨弄着刻印用具的时候，我的孩子老二常留心，总是指指点点，心有意会。不一日，我发现孩子也弄起刻印来，一方“洛河石”印迹落在纸上，线条清晰、构图优美，令我好笑。这用洛河石刻制的印章，小巧玲珑，让人爱不释手……当然，我还得感谢洛河小镇上的刘群先生，他使我有了寂寞中的爱恋，或许是一种“爱”的情愫所致吧！包括刘群、我与儿子……
如今，小镇热闹了，场面繁华了，但我站在小镇上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不是吗？那斜阳照射下的低矮房檐下的刘群“刻章部”不见了，崛起的是彩霞映照中的一座座高楼，我很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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