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号背后的故事（31）四壳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24 编辑 <br /><br />四壳子

　　说大话，摆闲龙门阵，在川话中叫做日壳子或者冲壳子。四壳子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由于从小性格粗鲁，喜欢冲壳子，便得了四壳子的外号。


　　四壳子是我同院子的兄弟，比我小五六岁，也算是从小耍到大的。四壳子小时候就表现出了胆大残忍的性格，要是我们抓到了小鸟或者青蛙之类的小动物，总是爱不释手呵护备至，虽然后来往往还是把它给“玩”死了，毕竟那不是我们的本意，“玩”死之后便常常伤心甚至哭泣，而四壳子绝不会这样的，他多半会把握在手心里玩耍的小鸟使劲一捏，挤出一摊肠肠肚肚来，或者把抓来的青蛙用一根麦秆从屁眼里插入，吹得青蛙的肚子像气球一样鼓胀，然后抛来抛去地玩耍。及至长大结婚后，他老婆让他杀鸡，他就将鸡抓来把脖子按在门槛上，一挥刀将整颗鸡头剁下，其手法之利落和残忍，常常引得他老婆笑骂不止，旁观者往往侧目。


　　四壳子读书也是“死不得行”，就像他老汉骂他的一样——读他妈个书比爬皂角树还要恼火！每次考试大概都是全班垫底的角色，所以，早先他就在回家的路上用笔将成绩通知书上的那些可怜的数字给涂改成了他觉得满意的分数，后来他知道那骗不了他老汉，也就在回家的路上直接将通知书撕掉扔到水田里去，然后硬着头皮回家等待他老汉的发落。其实他老汉从来不在乎他的成绩，所以也就从来没有因此责罚过他。四壳子于是在小学读完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地辍学了。辍学后的四壳子迷上了用电瓶打鱼，成天胸前挂着一个电瓶，手里拿着一个用电线连接在电瓶上的网兜，在上湾下湾的水田里扫荡。打来的鱼小的留着家里吃，大的拿到街上去卖，四壳子半年里竟然卖鱼攒下了一百多块钱。每天四壳子看见我都要说，在什么什么田里跑掉了一条鱼，起码有两个巴掌大，在什么什么田里跑掉了一条鱼，起码有两斤……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是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其实我知道他是充分地夸大了在说的，所以常常就不客气地回敬他——你日壳子不打草稿，跑掉的鱼都是最大的！四壳子便悻悻地离去，嘴里还在说——真的也，真的也！然后回头用一种与他那个年龄不相称的口气说：咦，狗日的，这个打渔的买卖还真的是个发财的买卖也！


　　“发了财”的四壳子却很快放弃了打渔，开始了挖麻芋子（半夏）。街上的收购站每年都要收购麻芋子，价钱还不低。四壳子成天就背着一个笆笼，手拿一把楠竹削成的竹刀，到坡上坡下的地里去挖麻芋子，不久，好多小麦地红苕土就被四壳子掏出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洞，有些庄稼苗也被掏死了。队长在地头喊四壳子，你狗东西要再在土里掏来掏去的，老子就把你雀雀儿给掏了！四壳子不敢再挖麻芋子了，他把挖来还没有卖掉的麻芋子埋到了土里，等待来年收获赚大钱。他又跑来对我说，说不定种植麻芋子还真能赚大钱呢！我说，说不一定！第二年，四壳子种下的麻芋子全部发芽了，在一米见方的沙土里，密密麻麻犹如豆芽一般。等到秋天倒苗，四壳子掏开沙土一看，全部是些小如豌豆的颗粒，全部重量还不如去年的种子多。四壳子失望了。不过那个年龄的四壳子还不知道总结让他失望的原因是什么。


　　后来，四壳子还采过油桐，抓过蛇。就这样一晃一晃的，晃到了十六七岁，他跟他老汉学杀猪卖肉了。在万古场那个菜市场上，四壳子很快就成了人物。这成了人物，不是因为他会卖肉，而是由于他的耿直和好斗。四壳子虽然那时还不到十八岁，但是在市场上做生意的人都已经把他当成成年人了，他人长得高大，又讲义气，谁要是请他帮忙，他就会不计后果下死力帮，谁要是招惹了他，他也会不计后果下死力对付。他碰到我的时候，总是这样对我说：二哥，要是哪个惹了你的话你就跟兄弟说一声，我保证帮你搞定！我现在是相信四壳子能够“保证帮我搞定”的了，不过，我的确还没有遇到招惹我的人，即使有，我也不会给他说的，因为我实在怕他帮我“搞定”。有一次，一个据说是万古场上的地头蛇到四壳子的案桌前来“臊皮”（惹事），才说到几句话，四壳子抓起案桌上的砍刀就向那家伙扔了过去，把那来“臊皮”的家伙吓得撒腿就跑，四壳子顺手抓起剥皮尖刀就追，直到把那家伙追到了冬水田中央不敢上坎。四壳子从此在万古场扬名。
　　卖了两年肉，四壳子不想干了，他打算买车搞运输。四壳子贷款买了一辆货车，在山里去拉煤和转矿。开始一切都顺利，四壳子见了我，很是兴奋，给我大谈未来发财的宏图，并无论如何要拉我去喝酒，说兄弟我现在找到生财之道了，请二哥喝酒那还不是个小意思吗？两杯酒下肚，又是那一番话，二哥，要是哪个招惹了你，兄弟我负责给你搁平！我在酒意蒙蒙之中也忍不住感叹，我这个四壳子兄弟，人倒是一个不错的人，就是太冲动了！


　　几年前，我终于从老家的县城举家远走。离开的时候，四壳子来帮我收拾东西并随车几百里送到了成都。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因经营不善把货车卖掉了，并且欠下了十多万块钱的外债。那年春节回家，我看到四壳子背了一个大背篼在田坎上走，我喊住他，他说他去割鱼草。原来他已经承包了生产队那个大堰塘养鱼了。我蹲在地边看他割草，听他盘算他养鱼将会获得的利润，也为他高兴。可是后来我听说他还是没有赚到钱，原因就是，经常有人来他的鱼塘钓鱼，这些人大多是四壳子的社会朋友，都称赞四壳子耿直，耿直的四壳子也常常不好收取别人的费用，即使因此他与老婆打架无数次，他也仍不改正。终于，鱼钓得差不多了，再加上一次鱼病，耿直的四壳子养鱼发财的算盘又落空了。


　　前年，四壳子经过朋友的介绍又找到了一份开长途大货车的工作，每次都从成都出发，拉上十多辆小汽车跑广州或者昆明，返回后现钱到手，这让被债务困扰了很久的四壳子很是兴奋。那天他返回成都，与另一个兄弟来找我出去喝酒。我们喝了好多酒，酒桌上，他大讲特讲在开车途中的经历，比如打架，比如结交朋友等等。在返回的路上，四壳子开始发牛劲，说今天没有让他开账他很不高兴，是我们看不起他。说着说着，他就掏出衣兜里的一包钱，一下就扔出了车窗外。我们大吃一惊，立即停车，打开车门出去帮他抢钱，那些红色的纸币洒落了十几米远。所幸的是捡回来的钱一张没少。这个时候，四壳子已经在车上醉成了死猪。后来不久，四壳子突然又失去了这份开车工作。原因我知道现在都还不知道。


　　前不久，他打来电话，说他又在家里承包鱼塘养鱼了。他说，不踏踏实实干不行了，还有十几万欠账要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