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老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40 编辑 <br /><br />　　堂弟老黑小我一岁，他本是有学名的，但因自小皮肤就黝黑得出奇，村上人便一直称呼他老黑，就像他弟弟皮肤白得不得了，人们一直称呼其小白一样。
　　老黑在姊妹中最长，赶上当年兴接班，他便早早进城工作了，这在当时是令人羡慕的。但不几年之后，企业倒闭了，黑弟只好回乡下老家种田。那时节他已成家立业，我每次回乡下，总会去找他聊天，特别是每年的春节期间，我一般在乡下陪父母过，几乎会天天和黑弟泡在一起，连同其他几个同族的弟兄，经常在一起玩耍、喝酒。
　　那时的黑弟就像我的影子，我在乡下串门假如他不跟着就会觉得少了什么，有他在身边心里踏实而愉快，一起说说笑笑的出出入入，俨然一对亲兄弟。黑弟爱喝酒，还爱喝高度数的烈性酒，印象中他每次喝酒都会在一斤左右。黑弟本来就黑，酒后的他更是黑得发紫，说话也高声亮嗓，如同李逵似的，多亏人长得细瘦，要不然真会被人们称作黑李逵呢！
　　一晃几年下来，黑弟的两个孩子都已上了学，又赶上黑弟原来的企业被重组，黑弟这才又回厂上班，文化程度不高的他被安排到门岗工作。黑弟倒也高兴这份差事，因为这份工作安排他的是夜班，他见县城大街上那时跑出租三轮的生意挺红火，便找我商量，凑钱买了一辆三轮，好白天挣点外快。这期间我俩接触比较多，那时的我连辆摩托车也没有，黑弟的三轮没少成了我的应急座驾。
　　记得有日雨天，他在大街上开着三轮车转了半晌，见生意少，便来我家喝酒过阴天。我俩推杯把盏，边喝边聊，边聊边喝，竟整整喝了一下午。好在相互只是借酒聊天，掌灯时分他要回厂上班时，我俩都如同没喝酒似的，虽然都已白酒超一斤了。
　　其实黑弟除了喝酒有量，说起来真也没有什么超人的能耐，只能说老实巴交的平常人一个，特别是论长相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愧对大家。不过我爱人曾半开玩笑地对黑弟说：“老黑兄弟呀，你人长得黑，牙可是格外的白，这样的人健康，不像你哥哥，都换了好几颗牙了。”黑弟却总是“嘿嘿”笑着露出两排真真洁白无暇的大白牙不无惭愧地回应：“嫂子啊，可别说了，俺的牙白是脸黑显的。要说健康倒比俺哥健康，咱从没有和医院打过交道，你别忘了俺是老百姓的身子骨，吃秤砣能化半块，俺哥是坐办公室的命，缺少锻炼当然就会不抗折了。”
　　去年冬季的一天，好不容易给黑弟的孩子找了一份工作，我急切地想告诉他，可他那里一直关机，我只好第二天晚饭后直接去了他的单位。单位的人却说他病了十多天了，一直请假没上班，还说是去省城看病了。我立时脑子里有了不祥的预兆，人们不是常说平日不得病的人得病就会得大病，一个药罐子熬过柏木筲吗，看来平日不和医院打交道的黑弟一定是得了大病了，要不怎么还去省城看病啊。赶忙多方打电话问询，原来黑弟竟得了肝癌，都已扩散了。
　　在医院见到黑弟时，我是强忍着心痛装作没什么的样子宽慰他的，大家都只说他是得了胃病才吃不下饭去。本来清癯的他显得愈发的黑瘦，眼圈也凹陷得失却了昔日的精神。他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还不时地言说确实只是得了胃病，过几天就回去，劝说大家不要跑这么远来看他，没事的。可我分明感觉一向好说的黑弟变得明显的少言寡语了，不说话时的他眼睛总是一副无助的样子，我那时就觉得他是猜测到了自己的病情的，他只是和众人一样，相互用一种善意的“欺骗”安慰着、祈祷着。
　　黑弟走了，黑弟走在了今年的麦前，就差那么几天也没吃上新鲜的麦子，村上人都说怎么这么苦命啊。黑弟走了，黑弟走在了我叔我婶的前面，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至今刀割般印在我的脑海。黑弟走了，黑弟走在了还没完成两个孩子成家立业的任务。原本不大的院子竟变得那样空旷和沉重，因为将来的这方天地要让一个中年女人独自撑起了。按照乡俗黑弟葬在了乡下祖坟旁，我自始至终参与了黑弟的丧事，这期间我不知流过多少泪，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等将黑弟的坟头高高筑起时，茫然如梦的感觉才真切笼罩了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从此不见了黑弟黝黑的身影，和那黑影衬托下的白牙，听不到了黑弟直爽的快言快语，和那“嘿嘿”的笑声，也没有了和黑弟在一起喝酒时的畅快，以及那醉酒后的搀扶相送。未来的岁月我会不断想起黑弟的音容笑貌，想起他与我在一起的这四十多年的手足之情，而且这分怀念最为直接的将是体现在我对我叔我婶以及弟媳侄子的挂念上。
　　弟媳也和黑弟一样，普普通通的一个老实人，甚而还不如黑弟敞亮爱说，有点呆板的那种。我叔我婶给我说：“你黑兄弟走了，当老人的再难受也不如你兄弟媳妇难受，还有两个孩子，正是作难的时候。”其实族里的人都也为弟媳家的困难着想着，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不尽心去帮的，这不在黑弟去世百天之后，大家就张罗着为已经订婚的侄子安排婚事，大家都想让弟媳感到黑弟不在了孩子的婚事更有人操心来打理。
　　为让侄子的婚事办得比黑弟在着更隆重，我等在侄子结婚前都跑前跑后没少忙活，等结婚这天时更是安排得场面热烈而喜庆。为了举办好结婚典礼，还专门从县城请来婚庆礼仪公司，竖彩拱门、挂红灯笼、铺红地毯、设吉祥炮、唱欢乐歌，一切的安排都是农村里少见的排场。典礼开始了，我叔我婶上座入座，弟媳在下座，而黑弟的照片靠近弟媳摆在了婚庆桌上。一对新人在司仪宏亮的喝彩声中闪亮登场，大家一边兴高采烈地听着司仪精彩的主持，一边不断为新人的羞涩举止而欢笑鼓掌。程序进入到给老人鞠躬时，新人先是给爷爷奶奶鞠躬，并分别得了红包，再给妈妈鞠躬，只见弟媳在掏红包时，却歪倒在了椅子下，一时惊得大家全没了动静，就连能说会道的司仪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等将弟媳扶起重新坐好，侄子和侄媳双双跪了下去，椅子上是流泪的妈，膝下是泪流的孩子。那时那刻恐怕每个在场的人在瞬间都将思绪集中到了仅仅是一幅照片在那里的我黑弟身上，而我的黑弟竟是以这种虚无而又真实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孩子的婚礼上，只让那喜庆的氛围被他有意无意地给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伴着婚礼进行曲的欢快，氤氲开来，湿润了每个人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