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鲫鱼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7 编辑 <br /><br />　　
　　文\曾经沧海
　　当了半辈子教书匠，却不能把自己的子女培养成大学生，这是人生最大的憾事。
　　垮了第二代，我把赌注压在第三代身上。
　　我不懂什么胎教，但也听说过明代大学者解晋四岁能赋对，唐代大诗人骆宾王七岁能作诗，因此我特别重视孙子的小学教育。
　　儿子在城里开店子做生意，满脑子贷贷物物赚多赚少，腾不出心来关注孩子，于是就把这历史重任交给了我＿＿孙子龙龙被送到乡下让我管教。
　　乡下孩子野性十足，春摘三月莓，夏采鲜蘑菇，秋攀弥猴桃，冬挖楠竹笋，一年四季窜上蹦下，哪有心思读书学习。
　　于是我把龙龙囚在家里。
　　龙龙被网在一个只有童话、故事、作文读物的书海里，那窗外的红花绿草，白云兰天同他挨得很近，又离得那样遥远。
　　我想，龙龙泅在五彩缤纷的书海中，脑子一定会变得活络聪慧，性格一定会修养得活泼舒朗。
　　但龙龙整日不说话，常常是痴痴地眺望窗外，看岩鹰在漠漠的天际斜着翅膀盘桓，一会儿直射，一会儿俯冲，一会儿画几个不规则的问号。春风呢喃着掠过窗前，撩弄起一路响声；鸟儿聒噪着飞过窗前，呼啦着翅膀隐入树荫深处；小朋友们打着响哨跑过窗前，丢给他一个个友好的鬼脸。
　　龙龙神情恹恹的，似乎潜潜的有一种病态。
　　不知为什么，我的神情也恹恹的，在这个世界里，是否大人小孩都有一种病态？
　　我变着法儿想让龙龙高兴，有一天我上山劳作，在山溪里捉到一条红鲫鱼。
　　那红鲫鱼脊背隆起，嘴粗尾短，生性极为野猛。逮它时幽灵般飞窜、躲闪、隐藏，在你眼皮低下“飞”出“飞”进。我终于把它逼到浅水边，眼看无路可逃，只等束手就擒。突然它“嗖”地射出水面，擦过我的耳际，重重地跌到溪岸上……
　　我把红鲫鱼养在一只透亮的玻璃缸里。当年曾祖父为考秀才用鱼缸盛水磨墨习文写字，磨干了多少缸水无从计算，但曾祖父52岁考上秀才倒是真的。
　　当我把鱼缸端到龙龙跟前，照样重复着那已经重复了好几百遍发霉发酸的有关曾祖父的故事。
　　龙龙开始正襟危坐，起洗耳恭听状，慢慢地眼皮开始粘贴，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我扬起巴掌，想把小猪般的龙龙拍醒，但巴掌凝在空中始终没有落下来……
　　红鲫鱼刚被囚进鱼缸时烦躁、暴桀，难以驯服。在鱼缸里弹跳、碰撞，好几次蹦出鱼缸，从桌上跌到地上。跌摔得遍体鳞伤，扁圆的嘴巴一张一翕，一幅生不如死的样子。没办法，我只好在鱼缸上搭上一块木板。红鲫鱼还是做着绝望的努力，其结果是碰撞得头破血流，满鱼缸清亮的水，刹时变得泛红泛红……
　　随着时间的推移，红鲫鱼慢慢地适应了狭小的水晶宫生活，不再碰撞，不再烦躁，有时绕着缸的边缘，缓缓地兜圈子；有时像片树叶，静静地凝固在水中。
　　龙龙注视着玻璃缸内的红鲫鱼，脸上也有了些许暖意。此情此景，莫非缸里缸外两个世界，却感染着两个不同的心态？
　　有一次，我意外地发现龙龙还为红鲫鱼题了一首诗。
　　《题玻璃缸内的红鲫鱼》
　　吐着水沬
　　鼓着双眼
　　游呀游，绕着缸的边缘
　　你在编织着荒唐无稽的梦么
　　大海离你那样遥远
　　………………………
　　看了诗，我心里总是别别的，说不出啥滋味。
　　我担心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龙龙会出事的。
　　我的预感终于应验了，有一天龙龙突然不见了。
　　一家人疯了般到处寻找,到处哭喊,但我们坚信,龙龙没有走出多远，他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
　　我们终于发现了龙龙,他竟跑到了村边的小溪里,伫立在溪潭边，怀中抱着那个透亮的玻璃鱼缸发呆。
　　龙龙是担心红鲫鱼被关久了吃不到鲜活的水憋出病来，就把红鲫鱼放到溪潭里喝水。没想到红鲫鱼一扇尾竟往溪潭深处游去。他不敢下水捕红鲫鱼,急得快哭了。
　　联想到红鲫鱼野猛、暴桀的秉性，想把它重新逮住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试探着走下溪潭，蹑手蹑脚慢慢向红鲫鱼靠近，想猛地把红鲫鱼捉住。其实我这种担心，这种举动是多余的，红鲫鱼像张画片，像片枫叶，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定格在水中，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红鲫鱼给逮住了。
　　也许是囚禁得太久，经受的磨难太多，当自由来得太突然，反而显得麻木，迟滞，不知所措。
　　我如释重负一般吁了口气，乐颠颠想再次把红鲫鱼锁进鱼缸，鱼缸突然从龙龙手中跌落，“碰”地一声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龙龙呆呆地看着我，我也呆呆地看着我，爷孙俩就这么相互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