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相（外一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52 编辑 <br /><br />破　相（外一篇）
【文/杜永生】
　　老丁年届五旬，身体康健。原在粮食系统工作，四年前，被一次性买断工龄，闲赋在家。一子工作在外，无忧无虑。生活极有规律，早上五点起床，跑步，打太极，一番热身运动后，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喝酒。不多，二两。在自斟自饮期间，老婆子已经准备好了三个荷包蛋，一杯子红茶。这是数年未曾改变的过程。

　　要是说起老丁的酒量，谁也掸不到底，半斤八两跟玩儿似的，早晨和中午基本上都是二两，而晚上加量成了三两。平常家中置备着二个大塑料桶，均是二十斤容量的，显然，这两个酒桶常年都储备着散酒。散酒，每斤是3.8元，甭看是散酒，口感与质地不压于50元一斤。这也是他在酒厂办公室工作的老友提供的方便。

　　家里不管来什么样的亲戚或客人，一律散酒招待，大家也乐意。人多的场合下，老丁还是得胜些，不仅喜欢叫板打酒官司，还会动不动“放雷子”一口干，所以，你要是没有瓷实的酒量，就别惹他。不然，真的会让你下不了桌子。老丁生性好客，经常请吃和吃请，基本上吃请时他是每邀必到，而且，有了他，整个酒席的气氛就显得热闹更热烈。

　　有道是“喝了一辈子酒，丢了一辈子丑”，老丁也不例外，但对于他来说，有时候酒醉后发生的事情不是丢丑，而是爽快后的不慎。所以，在他身上，时常不是这个地方摔破，就是那个地方磕碰。因此，身上的疤痕主要集中在脸上和腿上。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最直接最明显地的地方就是说话不关风，怎么着？是大门牙磕掉了。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晚上，因为从外地来了几位多年未晤面的朋友，这酒自然尽兴，尽情。是他自己说的，当时六个人，喝了八斤酒，而且，还有至少两人喝不到半斤。那晚白酒整的差不多了，又兴致勃勃地去大排挡整了二斤白酒，许是串了酒，许是真的整忒多了，散场的时候，他歪歪扭扭的往家走，还好，记得回家的路，这也说明，酒多心明。要是从东头的巷子回去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而恰恰他是从西巷回去的，西巷没有路灯，路面黑黢黢，人又晕乎乎，没承想，一个沙堆让他吃了大亏，一个趔趄，摔到在地。容不及你反应，脸硬生生地磕在了用碎石细砖铺就的路上，不幸的是，嘴唇恁是杠在一个坚硬的石子上，这下好了，人也清醒了，爬起来还左右看看瞅瞅，生怕被熟人看见了不好意思呢，午夜的巷道那还有人走动，除非就是在外应酬的人。起身掸了掸衣服继续往家走。到家后，总感觉嘴巴疼痛难忍，手一抹，满是鲜血，又感觉大门牙不对劲，用手扒拉下竟然从牙龈处断裂。赶紧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一照，好了，不仅嘴唇撕裂，门牙也没了。忘记了疼痛的自己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惊动了老婆，还没及老婆亲自过问，自己倒站在客厅张开大嘴呜呜呀呀对着老婆说，看看，我的大门牙没了。老婆真是气愤填膺也心疼不已。赶紧简单地给唇裂处巴上一块创可贴，就催促着去医院。老丁却执拗不去，还口口声声说，没事，没了大门牙更有特点呢。老婆是哭笑不得，由他去了。

　　清晨还是被唇裂的痛惊醒。酒醒。又跑到镜子前，对照着。这个时候，他发觉没了大门牙说话不仅不关风，还比较难看呢。跑到医院，他的朋友正好值班，看他这个样子笑得直不起腰。不过，对于唇裂还是进行了包扎，对于少了大门牙，还是建议他等段时间修补下。

　　时间一晃就愈合了伤口，也弥补了掉牙的不足。不过，起初在每次酒席上，没有大门牙倒成了大家的笑柄。他也是一笑了知。他的医生朋友还是时常督促他去补牙，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后来，他倒认为，没有大门牙，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喝醉。真实的说，这七年多来，几乎没喝醉过。

　　前天晚上，河南的一位朋友造访。他异常开心，相邀了四位朋友作陪一道打的去了一处农家乐饭店。要说这晚上的酒到底喝了多少，谁都说一斤以上，实际上，远不止这些。反正两箱子酒十二瓶，还剩一瓶半。大家都整的晕晕沉沉昏昏默默，有几位当场“滋花（呕吐）”，老丁尽管没“滋花”，但确实严重超量。到了县城的宾馆前，下车时一不小心，一个倒栽葱在地。这下好了，恁是没爬起来。还是司机反应快赶紧扶起。这个时候，老丁脸颊的右侧被地面磨蹭并塌下了一大块皮肤，流淌着鲜红的血也裸露着白森森的骨头。因为剧疼，老丁用手轻轻的摸了下，龇牙咧嘴，还是因为经历过疼痛，他短促间只是嘿嘿一笑，当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还搀扶着他的老友进了宾馆。不过，这一夜他没回家，倒床就鼾睡起来。尽管老婆子一个劲地打着电话，他没有意识，只是到了次日早晨，才歉疚的回了电话，说昨晚又整多了。老婆子十分关切，并一再询问是否摔交了，他支支吾吾搪塞着。老婆子还是不放心，问他在那个宾馆，他说了在粮食局宾馆之后不到十分钟，老婆子赶到。

　　看到老丁用手遮掩着右脸，老婆子一把将手掳下，气愤地说：“这下好了，七年前是没了大门牙，这次破相，看你怎么见人！”老丁还是嘿嘿一乐：“破相好啊，以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我这人是个爽快人，是个真正地喝酒人”……
雾夜拾荒人
　　因为晚上在单位加班，直到十点多才从办公室里出来往家走。出了单位大门，整个人就像进入了漫漶的境地。视线所及混混沌沌，朦朦忪忪。记不清这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浓雾了，应该是从夜间就开始的，没想到短暂的几个小时，居然达到了可以模糊视线的程度。

　　寒冷的侵凌，浓重的迷雾。就连街道两旁的路灯也失去了耀眼的光亮，我裹紧着衣服，蹒跚行走在人行道上。尽管视线不足几米，但稀稀拉拉缓慢游动中的汽车或拖拉机的灯光却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两道或一道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而沙亮，而拖拉机的声浪在此刻则是震天动地般，只是那灯光显得微弱了，在扑朔迷离的雾境中，颠颠顿顿小心翼翼行驶着，随着声息的渐行渐远，灯光晃进了浓雾里而消失。仰望。有半轮月亮，蒙蒙、幽幽的如一光点凝滞在缈远的苍穹。

　　街上鲜见行人，大街小巷岑寂的令人伈伈。快行进到十字路口时，倏地一个身影映入视线中，他身上穿着件肥大的氅衣直到脚面，行走摆动的姿势显得有些晃悠，应该说是他单薄的身体撑持着肥大的氅衣。蹀躞在宽展的街道上，昏黄的灯影扑照在他的身上，透着恛恛、惶惶的影子。他手里提溜着一个蛇皮袋，手里捏着一把火钳，目光游离在道路的两侧，试图能够发现一些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整洁的街道似乎并没有使他失望。突然，他发现不远处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垃圾桶。这是新设立不久的垃圾桶，是一种淡红色的塑料桶，有半人多高。他立马打亮蓄电池手电筒，将垃圾桶扳动倾斜并用腹部顶持着，这个时候他将手电筒含在嘴里，右手腾出来，用火钳来回扒拉翻检着对自己有用的物件。当我走进，发现他的身体在黯淡的光影下显得更为瘦寡。

　　他是个拾荒人。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在50岁上下，身上的大氅因破旧而让我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蓬乱的头发上被浓雾浸染后湿漉漉的，他不时地用袖子抹拭一下脸颊。忽然，他从一袋垃圾里翻出一个烟盒来，拿在手上左瞅右瞅，晃了晃，打开，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支香烟。他显得有些兴奋，抽出来，毫不犹豫地含在嘴里，在身上来回这么摸索着，翻找出打火机。他希冀点燃香烟，看来这个打火机不争气，啪嗒啪嗒了数次，也只有须臾间微弱的亮点。他感到很失望。其实他一直没注意我就在他身旁，在一直关注着他。我赶紧将自己的打火机递上，又掏出了一只“迎客松”牌香烟，“喏，抽这支吧！”他充满感激地望我一眼，然后一一接住。在与他手指碰触的一刹那，我感觉冰凉。他并没抽我递上的烟，而是小心翼翼的夹在右耳朵上。

　　“这么晚了，这个大雾天你还在大街上拾取什么呢？”话出口，感觉不是特别妥帖。他深吸一口然后又吐出了一团浓浓的烟雾，“哦，我基本上每晚都是这个时候出来，等到大天四亮垃圾都被清走了，更拣不到任何东西了。”我往前方望望，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还有一家卖干子的地摊，有两个下夜班的人簌簌着身子，在吃热乎乎的干子。

　　“你饿吗？”我轻声问。

　　“不。嘿嘿。饿也得忍着，也习惯了！”他对我的问话，感到有些唐突。
“那我请你去吃点干子吧！”

　　“不了，感谢你。我还要去做活。”

　　“走吧，就在前面。不会耽误你的！”

　　他还是有些犹豫。或许他觉得对我这个陌生人的热情不太适应呢。

　　“我加班刚回来，正好肚子也饿了，不就是吃点干子吗？别扭扭捏捏的，走！”我态度果决。他没再说什么。赶紧将火钳放进还空瘪的袋子里。夜风刺骨，拾荒人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

　　见我带着一个衣着显得邋遢，形象有些委琐的人过来吃干子，老板愣怔了下，想问却没说出口。或许他对他每天这个时候拾取着垃圾而熟悉了，也或许认为是我什么亲戚吧，反正眼光是疑疑惑惑的。

　　“来两碗干子，每人两个茶蛋。”我对老板说。拾荒人有些拘谨，轻悄悄地坐下。干子很快上上来，冒着热气，在我的催促下，他拿起筷子。

　　对于他的情况，我本不想多问。我们就这样无言中吃着各自碗里的干子，而在干子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对我说，他就是城郊的农民，现在没有多少土地耕种，一个孩子外出打工，家里那口子（爱人）是个“药罐子”，生活很艰难。平时白天就在附近的工地上拎着泥桶有50元的收入，晚上将那口子服侍睡了就出来拣垃圾，也能有十多元的收入。

　　拾荒人很快吃完了干子，右手伸进大氅内摸索着，我还以为他是想抽烟呢，忙又递上一只，他摆摆手。这时，他掏出了五元钱，是准备付帐。我赶紧说怎么可能让你付帐呢？他却执意起来，目光里是坚定。我扭不过，招呼老板，再来十元钱干子打包。“喏，把这个干子带回去吧！”他怔怔着，从店主手里接过热烫烫的干子。出了小店，与他打个招呼，劝他早点回去。他“喔、喔”答应着，很快消失在雾夜里……（全文3752个字，于09年12月2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