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瓦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23 编辑 <br /><br />　　怎么喜欢上瓦当的，还要从匾开始说。有那么段时间，只要天气好，休息日总带着儿子去城市周围各处转悠。如果有一把小口径枪，我也会带着他上山去打猎，晚上背回一只兔子，也很有可能。但我包里背着一款小型三星摄像机，五年前儿子四岁，已经学会用摄像机照相、摄影，虽然效果不太好，可我爱山上的阳光和草地里的野花，也喜欢寺庙古建筑，于是常常和儿子一起给我们拍一些生活照留念，让生活中快乐休闲的时光永远留驻。
　　我喜欢去和去的最多的地方，除了山谷田野，便是市区周围的一些庙宇。我喜欢庙，到了那里心便觉得清静，可能有庙堂的地方风水好、风光好。我没有注意观察四处的景物，却被庙门上的牌匾迷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天水所有庙里的牌匾，都拍下来，弄出一个小册子，就像武威文庙里卖的那种《武威牌匾》，武威文庙里的一百多张牌匾，可算是是甘肃牌匾之最。
　　拍匾的时候，不小心就看到了瓦当，有青砖的，有琉璃的，各种各样的造型。拍完匾，也会注意一会儿房顶上的瓦当，可从没有想在房上揭一块瓦当下来的欲望，那时候的心思都在牌匾上，拍好牌匾，放在自己的敏思博客上，有的牌匾也认不得上面的字，只是看着舒服。因牌匾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有一次，一位朋友看了我的牌匾，发了他写牌匾文章的博客，我又看了他关于瓦当的文章，感觉越了解瓦当，便越发喜欢。于是再去拍牌匾，就对房上的瓦当更加仔细观察，我发现“福”字的瓦当多，而那些青龙、白虎兽类造型的瓦当造型奇特，数量却少。一般的小庙里多是青砖的瓦当，有规格的庙宇，多是琉璃的瓦当，溢彩流光让人羡慕。

　　看到造型奇特、花纹美观的瓦当，我多是要踮着脚，仰着脖子，看着房檐观察好一会。看四下里没人，真想爬上墙头，揭一块下来揣在怀里。可那样的念头，只是想想，我还是继续拍我的牌匾。那几年，儿子被我培养的兴趣浓厚，到了休息日，就会嚷着带他出去游。我们曾坐上二路公交车，至终点站红山厂，再四处打听，走很远来到郊区半山腰上的炳灵寺，拍到过六方佛塔和一些藏传佛教的匾额；也去过被红土覆盖的土石林，那对面有老君庙。有一次和几家朋友一起去农家乐游玩，男人们忙着打牌，我带着女人们和四五个孩子，沿着公路走两三公里，到秦州八景之一“净土松涛”的净土寺。麦积山、玉泉观、卦台山、大地湾----只要有牌匾的地方，我都走一遍。还有城市里小巷道中的小庙如瑞莲寺；伏羲城里的大庙伏羲庙；仰头便能看到的南郭寺、李广墓。只要有庙，就吸引我前往，只要去，就拍匾额来散心。

　　没有新匾可拍的时候，我还是喜欢故地重游。那些庙里寺里的前后院，我都要到处走走。我想，可能偶然会在地上拾到昨晚被风吹下来，没有摔坏的一块瓦当，悄悄拿回家，这个与鲁迅说的“偷书不叫偷”应该是一个道理。

　　但既是大雨后的清晨，去庙里转悠，也没有看到过一片瓦掉在地上等我去捡。却看到润过雨水后的瓦当，透着青幽幽的亮光。雨水冲去瓦当上的尘垢和泥土，瓦当彷佛受了天上圣洁之水的洗礼，每一块都焕发了新的生命。有几块正滴水的瓦当，晶莹的水珠，正从莲花滴嘴里静静滴落，水滴在太阳下辉映着五彩光辉，仿佛莲花里生出的一颗珍珠。虎头瓦当被昨夜的雨水冲洗一夜，狰狞的眼睛有了神气，直视远处，庇护一方；白龙瓦当尾翼飘飘，似刚出浴的稀世宝物。

　　我想庙宇殿阁上遮风挡雨的一块一块瓦当，忍耐着日晒风吹，灰土蒙上那些瑞兽的眼睛，它们便沉沉的睡去了。只有闪电打雷下雨的时候，瓦当就醒来了。瑞兽张嘴睁眼快乐的在雨中四处张望；花草们舒展枝叶，沁在雨水中；文字的瓦当，被一次次洗涮，更饱满丰润。瓦当此时才发挥它们做为瓦的功用，承接天上之水，护住身下的房屋，做了自己作为瓦当的使命。雨后看瓦当，它们有了生之气息，神采奕奕换发精神，展现在你面前。

　　曾在一座修建的道观后院，看到一些堆放的瓦当，和观里的道士说，他们让我挑几块回去。可翻来看去，都是些新烧制待用的。那些瓦当，没有在房上被风吹日晒过的沧桑美，粗制的图案棱角不分明，让我了失去收藏的兴趣，挑了几块，又丢下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寺庙里的朋友邀请去玩，那次是我和瓦当的缘分真正到了。

　　看到院子里堆放着拆下来的各种各样的瓦当，我爱不释手，顾不上灰土泥浆，轻轻抚摸它们，擦去灰尘，认真观察上面的花纹和造型，摆弄着赏玩。朋友看到我喜欢，告诉我这些瓦当至少也是明清的老东西，喜欢就拿去玩。想到那个院子里，地下或许还藏着至少唐代以前的宝贝。我想，这些伴随着古树和清泉的瓦当，如果换成人的形式存在，它们该是一些些知识渊博，见多识广的老寿星。

　　那一个大太阳的午后，我蹲在地上，翻来翻去从瓦当堆里找图案特别、造型好看的，各样拿了一块叫车拉回家。

　　回家便和孩子一起在卫生间给瓦当洗澡，自从看到雨水里的瓦当，我想瓦当喜欢水。而那些水中的瓦当，手摸上去，便能感到它们的心跳。烧制的青瓦，有细密的透气孔，这些小孔遇水便产生很多气泡，这些气泡是瓦当的呼吸，把手放在上面，便似乎摸到了它们的心跳。当我第一次感受到青灰色瓦当生命的气息时，我又惊又喜。我用水冲掉虎头眉毛上的灰土，那虎头彷佛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乖乖的听我摆弄。一片菊花的瓦当，水冲到上面，变得滑溜溜的，一不小心，从我的手里掉在地上，幸好我猫着腰，离地面近，可这样也摔掉了菊花瓦当的后尾，让我心痛很久。

　　很多人收藏瓦当，只有前面一块圆形的瓦面，而我舍不得破坏瓦当作为瓦的完整。记得把瓦当搬上楼时，累得我和儿子满头的汗，那汗水滴在瓦当上，留下一个湿湿的印记，那一刻我幻想，给瓦当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而瓦当的身体里应该流淌着很多不一样的“血液”。那些几百年前，烧制瓦当工匠们疲惫的汗水；那些盖房子的泥水匠辛劳的汗水。这些注入瓦当身体里的“血液”，应该赋予了它们另一种生命形式和存在的方式，它们现在不光作为遮风避雨的瓦，还有了收藏的价值。

　　我通常在星期六闲下来的时候，摞起两个高板凳，站到三个书架跟前，把顶上摆放的瓦当，一一小心拿下来，到卫生间和孩子洗洗。孩子问：妈妈，都很干净了，干嘛还要洗？我告诉儿子，瓦当喜欢水，它们生来就是接房檐水的。我想瓦当在水里才会醒来，才会舒展生命的筋骨。洗瓦当的时候，我会细细端详瓦当上面的图案。在水里，那些图案像是浮动的画，灵活飘逸，瓦当青亮的光泽也增添了图案的美。洗瓦当，像是默默唤它们醒来，与我做隐语交流，它们告诉我关于瓦当从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