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反思：在虚构与现实的交织中寻找人性——品读秦岭小说《寻找》

　　作为著名作家秦岭作品的忠实读者，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的短篇小说《寻找》（《小说选刊》2016年第9期）为什么备受社会的关注和读者的好评。当我自己的阅读反复从《寻找》中出出进进时，我终于明白：这是一篇与传统战争题材小说完全不同的小说，它写的是战争带给普通老百姓肉体和精神的创痛。那饱受争议的红军坟，那为应对残酷的政治运动而坚守谎言的农民，那西路军流落人员尴尬的身份，那接二连三的政治斗争、政权斗争和军事斗争，无不影响到中国农民的命运。 　　是不一样：题材的角度、反思的深度以及叙事的地域化。 　　这一由虚构、史料、歌谣、文献、传略构成的“家族”叙事，像一个历史现场，现场的角色不是国共双方斗争的各级领导者，而是活生生的人——像秦球球一样的中国农民。秦岭用强大的虚构来还原历史的真相，让人性在其文字的轻拢慢捻中得以复苏，打破了传统军事题材的模式，告诉我们战争与人的真正关系，这正是小说的精髓所在，也是秦岭小说《寻找》有别于其他纪念红军长征八十周年系列题材作品的可贵之处。无疑，小说《寻找》为我们提供了捡拾战争记忆的另一把钥匙。既然政权是工农联合奋起革命的产物，打开这把锁，掀开这扇门，我们首先应该关注的，不是那些战争的既得利益者和弃权者，而是那些心灵深处仍然在流血的底层老百姓。 　　秦岭在创作谈《我把往事与小说一起寻找》中说：“当历史习惯了扑朔迷离，我常对文坛热闹非凡的所谓纪实、现场、还原、再现充满质疑，能够拨云见日的，唯有小说强大的虚构力量，这才是进入往事的路径。”由此可见，秦岭选择小说而不是纪实，选择难度而不是轻巧，有其思想的先导。他不想人云亦云，他在寻找战争中普通人的命运走向，进而寻找历史的本来面目。我们不难发现，秦岭写小说《寻找》的初衷，与其说是对西路军的纪念，不如说是对中国革命、对人性的深刻反思。为了这一不被忘却的纪念，小说别出心裁地塑造了秦球球这一特殊的人物形象。小说构思很巧妙也很符合历史逻辑：战争结束后，秦球球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忍受着残酷的批斗、质疑和侮辱，以挖山、取土、植树的方式，穷尽一生寻找当年被他“深埋”的装有红军血衣的坛子，直至生命终结。小说中虚构的坛子，实际上是秦岭为秦球球苦心设计的、让其赖以活着的一个弥天谎言。而谎言的背后，恰恰是对人性的反思和叩问。我们不得不佩服秦岭这一高超的构思风格和独特的想象能力。 　　一部好的作品，如同一座精致的房子，巧妙的构思如同精巧的设计，其写作手法就好比房子的装潢风格。秦岭不光让这一絮叨了半个多世纪的“老枯树”绽开了新花，而且叙事和语言也是文坛少见的甘肃天水地区独有的讲述方法，原汁原味，一开篇，西部陌生的民风、民情、民事扑面而来……这种叙事的新鲜感，弥漫全篇。“翻里转面秦球球，斜里顺里想做人”，小说开篇以一首余音绕梁的甘肃民歌引出了故事的主人公秦球球，这是主人公内心的独白，也是他人生命运的真实写照。小说全篇贯通了原汁原味的天水方言，容易让读者引起强烈共鸣，仿佛身临其境，一路跟随小说主人公秦球球的足迹去寻找决定其命运的“证据”。小说中，秦岭对各种不同的人演唱民歌时运用的动词“哼”、“唱”、“吼”、“喊”，可谓是掷地有声，匠心独运，犹如在演绎一场灵魂的牧歌。作品语言诙谐幽默，铿锵有力，诗意张扬，大量排比、比喻等修辞手法恰到好处的运用，使得作品精彩纷呈，增强了作品的厚重感，让读者的心，和秦球球的命运一起跳动。对历史和人的思考之门，一扇扇打开。 　　迄今为止，我看过秦岭的《皇粮钟》、《女人和狐狸的一个上午》、《阴阳界》、《流淌在祖院的时光》、《杀威棒》、《透明的废墟》等10多部小说，总体感觉他作品的总基调是反思。在当下浮躁的文坛，反思容易，而善于反思是有难度的，秦岭便是善于反思的作家，他的反思路径似乎很多，这是最吸引我的一点。《寻找》表面看起来是在写战争题材的回忆，其实质却蕴含着很深沉的人性思考。秦球球是小说中虚构的一个人物，他一次又一次地给组织、给村民、给家族撒谎，是因为自己“虚构”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坛子。是谁加深了他的苦难？是谁逼迫他撒谎？答案不言自明，而他卑贱的求生、渴望与寻找方式，体现了人性最为真实、真诚、顽强的一面。他“变相”为红军烈士守陵，一棵棵柏树苗在被他一个坑一个坑地寻找坛子的同时成长为一大片树林，覆盖了整个馒头山，这是寻找的见证，既是对逝去生命的祭奠，也是对自己命运的祭奠。他一生的寻找，是对历史、社会的强烈质疑，也是对战争毫不留情的讽刺。在质疑和讽刺中，秦球球——一个陌生而伟大的文学形象，诞生了。 　　秦岭作为一个文学界公认的思想型作家，他的绝大多数作品无一不折射着人性的反思和向善的光芒。因此，“寻找”一词在秦岭的笔下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动词，其内涵十分丰富。一件东西少了，可以去寻找；可人性丢失了，我们又如何去寻找…… 　　这一次，秦岭“寻找”到了他笔下的秦球球，而我，将继续寻找秦岭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