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望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12 编辑 <br /><br />　　屋檐下望秋
　　刘川北
　　搬出小矮凳，坐在屋檐下，一仰头便瞅见了清灵灵的天。天，是真正的秋天，虽然屋檐遮蔽着大半个天，映现在眼里的天，还是那么阔大、高远，它仿佛要包容整个世界，或者将要离这个世界远远而去。天是蓝的，随意勾抹了几笔淡淡的云彩，孩子的眼睛般澄澈而单纯。屋檐下挂着红辣椒，辣椒鲜红，还没有被风干，没有蒙上灰尘，窗台上一溜排满金黄的包谷，鲜红与金黄，是秋天最亮丽的颜色。院落里有杨树，叶子明黄，远远望去，含着雾水一般。树叶子，不紧不慢地旋落下来，静下来的时候，听得见树叶落地时的声音，一拍跟着一拍，一拍隔着一拍。这落叶声，是秋天内心深处的不规律的心动，仿佛秋天的最初的动力，就绷紧在落叶初吻大地的一瞬间。院子里落满了树叶，扫也没用，索性任意它随处凋零。树叶落到堆放杂物的草棚子上，落到鸡埘上，落到猪食槽子里……
　　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了，有的是闲工夫，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消磨一个一个秋天的时光。木栅门半掩着，风吹进来，有时把木栅门推得大敞大开，风中裹着凉，这种凉是露水般清白的凉，让人不由自主的缩紧了脖子，把衣领竖起来。风吹着柴草垛，把鸡的羽毛吹乱了，把墙头的几茎枯黄的草吹断了，微微断折的声音，像是跌落下来的一声叹息。院子里的鸡鸣、狗吠、羊咩咩的叫声、猪拱猪食槽子的声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清冷，它们在金属一般清冷的空气里传出去很远，层次分明，似乎可以一页一页剥离下来。屋檐下瞅过去，看见街里邻坊屋顶上的包谷囤，堡垒一样占据至高点，霉黑的屋顶，和一垄一垄排列整齐的瓦，点染了乡村特有的气质。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依依袅袅，悠闲若江边的垂钓者。大雁排列成阵，秩序井然，数声雁鸣，遗落到院子里，遗落到秋天的荒野上，它们接受秋天的检阅。一只蝉爬在梧桐树的枝干上一动不动，一阵风袭过来，带着铜锈的蝉应声而落，好像秋天树枝上熟透的果实，静静等待生命的轮回。
　　落雨的时候，院子里印满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脚窝，人一进门，先不进屋，把鞋底的泥在门槛上刮掉，嘴里吸几口凉气，发几句牢骚，这鬼天，一场秋雨一场凉……人们都还沉浸在夏日的酷热里，没有想到秋天说来就来了，不打一声招呼，不敲一下门，鬼鬼祟祟地包抄过来，不留一处空白，到处都是秋天的痕迹，到处是秋的声音，秋的味道。雨滴从屋檐下挂下来，划过一条银亮的丝线，像一把钝器，打在破弃的罐子上，罐子昔日的灰尘清洗干净了，那一角小小的亮色也折射出秋天的色泽。雨天里，迷漫着牲畜粪便的气息，荒草腐败的气息，泥土的腥味更加沉郁与凝重。雨一停，秋虫的呢喃絮语，一时间盛大而张扬，它们好像是秋天最后的坚守者，它们期冀以柔克刚，以自己独有的抒情，挽留住秋天最后一朵野雏菊。
　　坐在屋檐口，更多时候手里咸咸淡淡地摸着活计。用簸箕簸黄豆，不时地停下来，把黄豆里的土块石子择出来扔掉。或者身前放置一个笸箩，不紧不慢地摩着包谷。山子爷说，你说这天，说凉了就凉了。山子奶奶忙手里的活计，过了好久才搭上一句说，人都黄了秋啦……说着，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裤子上挂着草叶，进了屋，套上一件棉背心，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忙活。天色将晚，山子奶奶忙着发面，她要蒸十六个白面馒头，每一个都要用筷子头点上红红的喜庆，给她的孙子庆满月。出生在秋天的孩子大概叫秋生吧，秋天是印记在身上的看不见的胎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秋天和一个人的命运联系起来。
　　羊在圈里发情，母羊的眼角通红，它渴望着一场秋天的情事，渴望着无边的风月穿透这秋日的岑寂与伤感。那只幼小的公鸡，打出鸣来，没有了原来的沙哑与羞涩，它们拖着长长的尾音，嘹亮雄壮，这声音一直探触到秋天坚硬的内核……抬头透过屋檐口望一眼秋水长天，嘴里叹了口气。真正的少年不识愁滋味，娘说，看急的你，离年远着呢！这和年没有一点关系，感觉日子会沉陷在秋天的泥淖里，一直陷落下去，一个人躲在屋檐下，离秋天很近，又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