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2 编辑 <br /><br />

　　沿着古老而又斑驳的墙壁向上仰望天空，有晶莹的雪片从那巷子上空窄窄的缝隙里跌落到尘世，却没有沾染到丝毫的尘埃，依旧是那洁净的素白。
　　今冬，于雪境，再一次走过故乡的那条老巷子。
　　时过境已迁，那屋，那窗，那景早已是定格了的记忆，掩着的轩窗，却掩不住时光的老去的容颜，发黄褐色的影像早已褪去了曾有的色彩，老宅子屋顶上干枯飘摇的荒草，在风雪里召唤着那故去的时光，悄悄融化的雪花，点点滴滴从那古老的椽子上垂落，一滴，又是一滴，慢慢的，慢慢的灰色的记忆被还原出光鲜的旧模样，老巷子里那年月的人物，景致，便历历在目了。
　　还记得花姐。
　　她是一个疯女人，大家都叫她花姐。
　　不愿意忘记她，并不是因为小时候对疯子的惧怕而形成的一种刻骨的记忆。
　　巷子很幽长，每次下学总是要从花姐的身边走过，她总是保持着一种仰望的姿态，白皙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庞，微微的昂起，就这样一个姿态，静静的仰望着，嘴里絮叨着只有她自己可以明白的话语，偶尔也会调整一下，轻轻的莞尔浅笑后，又快速的仰起头，仰望着那窄窄的，属于她的那片天空。
　　每次经过她，我都很小心，总怕挨疯子的打，快速的通过花姐把守的这段巷子，不敢去听她在自言自语什么，也不敢去张望她在仰望着什么样的东西。
　　寒来暑往，花姐一直会坐在那里仰望，也许她会看春日里飞过巷子上空的柳絮，看夏日里重重的繁星，再看秋天里第一枚落叶，并会捕捉冬日里最先飘落的那朵雪花，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在这个尘世里仰望到什么。
　　其实她从来不会伤害孩子的，反而有时候还会拿来糖果给小孩子们，但孩子们总是会作鸟兽散，并恶作剧的用石子和土块击打花姐，她也会发脾气，愠怒着挥动手臂吓唬着孩子，而后又去静静的仰望她的那片领空。我从不去招惹她，有时还会把在路边采到的野花送与她，所以她一直对我很友善，但我还是会把花姐给的糖果悄悄的扔掉。
　　慢慢的，我对她没有了先前的恐惧，偶尔也会仔细端详于花姐，她虽然是个疯子，但很讲卫生的，素洁的衣裳从来看不到有污垢的痕迹，她也从不吃别人给的食物，只是把食物收集在一旁，她一直在自言自语，从没有人仔细倾听过她的浅吟低唱，清秀的面庞总是挂着淡淡的忧伤，只有在仰望的时候，那双眼眸会放射出一种明亮的光辉，脸庞也随即会荡漾起妩媚的微笑，但我并不知道她会看到什么，想到了什么。

　　后来，我家搬出了那条巷子。
　　走的那天，我又去看了花姐，静静的站在她身旁告诉花姐，我该走了，花姐仰望的姿态颤动了一下，暂停了她的低语，而后竟有泪从脸颊淌过，突然花姐用修长的手指着天空，仿佛让我和她一起看什么，我赶忙抬眼望去，窄窄的天际上，只有几缕妙曼的白云悠悠飘过，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
　　再后来，听说花姐不慎失足跌入了河中溺水而死了，故事到这应该是结局了吧，但随后听到关于花姐的故事，足以让人心碎。
　　她是地道的江南水乡人，在高中时是学校的校花，才貌出众，品学兼优，但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上演后，从此让花姐的精神失了常，那是一场地地道道，轰轰隆隆的师生恋。
　　人们在整理花姐的遗物时，发现了一卷她疯了后写的小说，据说文笔优美，情节感人，只是没有结局。
　　踏过脚下青青的石阶，一步一步走近记忆里最荒芜的境地，光影交错的街景在古老巷子里延伸，触摸着花姐曾经坐过的石台，一种久违的冰冷从指尖掠过，怅然的凄凉瞬间揉进了心房。抬头，顺着窄窄的屋檐仰望，透过尘世的云烟，时空里的物件开始了匆忙的转场，物换，影移，陈旧的时光逐一清晰的呈现，我仿佛看到了厮守的爱情，听到了不老的情歌，那澄明的天际亦如一泓清澈的净水，隔着那岸一江柔柔的春水，有小舟载着不曾亵渎把玩过的承诺，向着彼岸驶来，青色的水藻招摇在水底，不时羁绊着那叶扁舟，而这岸却是那样的遥远，永远是那叶小舟不可以停泊的港湾。顺着那湾春水，会有很多东西随波逐流，肮脏的，污秽的，素美的，洁净的不断的漂流着，渐渐的拥堵了顺畅的河道。忽然有烈焰跳跃，熊熊燃烧在冰冷的水面，冰火两重天的情境也只有瞬间的停留，然而那烈焰注定会湮灭在冰冷的河水里，残余的灰会飞，那烟会灭，一切都会消散的没有一点踪迹。无数缕撕碎的阳光汇聚在我的眼里，初晴后的暖阳，懒散的照耀在四周，融化的冰雪顺着屋檐滴落，屋顶白皑皑的积雪一点点的后退着，黛色的青瓦渐渐的裸露了出来，在这里仰望时，我不曾看到过花姐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更没有看到那隔世横亘不老的情缘，我努力的搜寻着那片寂寂的天空，但除了悠然而过的白云，自顾的飘荡外，再也觅不到尘世里其他的东西了，而那悠然的白云似乎是早已看透了人间的尘缘，从不做太多的缱绻，淡淡的来，轻轻的去，也罢，这样的仰望原本只是一种姿态而已。

　　也许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就是最好的结局，也许花姐最为妩媚的笑靥，却是她一生固守的最为惨淡的仰望，尘缘里不会有太多的定数，或他，或是花姐，或太多的看客，最终的低眉浅笑处，是在不断找寻的梦境中。
　　风吹起的雪花，继续会飞过天空，仰望着它跟随着风拼命的奔跑着，没有了理性，只是一味的跟随，刹那间，化了，没有了，而风会带起更多的雪花一起飞舞着，飘荡着，我的目光停留在天际，保持着仰望的姿态，久久的注视着直到那风尘吹落了斜阳，我才有了归去的步伐。

　　带着古老巷子里的尘埃，行走在繁华的街市，有风吹动长发，和陌生的看客对视，漠然的神情刻录着时光的进程，匆匆而过，硕大的彩色显示屏，闪烁在不远的商厦之上，仰望，竟是热播的韩剧，那李孝利妩媚的微笑，恍然间却演绎成了花姐的仰天长叹的模样。

　　走出了巷子，这边还是车水马龙。
　　告别了花姐，尘世里的情缘依旧是那么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