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滴水里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22 编辑 <br /><br />我在一滴水里
武志强

　　脸上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我知道，那是落雨了。
　　我没有看见的雨比我看见的雨，比我所能想象的雨要多。事物里总有我看不透的成分。也许这滴水里包含的比我所能想象到的要多。命运还让我看不透，不想说看透了，是因为看透了就没意思了。
　　与一场雨相遇，正如同一片水相遇一样，藏于天意之中。我听到水响的声音，被人撩拨的声响，或者是水在流动的声响，水响的声音，很好听，很美妙。清凌凌的水，一滴水，好多水，多到你想象不出的程度。单纯的一滴水，一滴水是单纯的，我自己常有一些天真的想法，或许就与水有关。我沉溺于一场梦，梦里清清亮亮的水，闪白银光的水，从天上来，又落到我身上的水，碎银子似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这梦里的水是要让我珍惜的，因为这样的水不多了。正如同我剩下的日子，日子有限，我要好好珍惜。
　　说到日子，一个人的日子，我曾浪费了多少光阴，现在来看，那些时间是白白的浪费了吗？但是浪费又是什么意思呢？有些时间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只是当时需要那样做就做了，是没有什么理由的。以今天来看历史，又有多少准确性？那物质的历史，都是黑暗的。即使有描绘者，也未必就准确。但是，我们又只能这样存在，存在于描绘者所描绘的物质中。
　　我的处境与水有过，水做了我的背景，就像预设好了的。我看着眼前的水，感受生命的轻或重。我在水中，常有这样的感觉，不会游泳，但我必须尽力挣扎，以争取生存的可能。一个人为了一线生机，需要流多少水啊。含悲忍恨的水。
　　人，生活在背景里。是谁为我预设了这一个背景，并使我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而这一切不可改变。我在背景里，成为背景的一部分，因此我才有了归属感。从我的背景出发，才能认识我，理解我。我的来路，我所处的社会关系，这些都已成为历史，是不可撼动的，是铁铸一般定型的，正如我之不可改变。我并非独立存在，这是从背景上说的，但其实质呢，我又是独立存在的，是独立存在的一片水，我承受着命运给予我的一切，我不能把我承受的分担出去，哪怕是一点。
　　我看着眼前这片水，它看上去是安静的，虽然有时会变得波涛汹涌，乌云笼罩，那种暗无天日，让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绝地。现在，是这片水来描绘我，我在这片水里，水的结构、形态决定了我的存在。黯淡或辉煌，都是这一片水。如果历史不是由我来写，而是由别人来写，来描绘，那么我会进入那些描绘者的视线吗？会成为他们描绘的生活和世界的一部分吗？会成为他们描绘的背景中或静默或走动的人物吗？这些，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无法确定地给自己答案。我只是怀疑，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和价值？
　　我们将成为历史，别人眼中和我们自己眼中的历史，不同的描绘者会描绘出不同的图像，我们是凸显出来，还是隐藏、消失，这些都还是未知的。现在，我的眼前只有这一片水，清清亮亮的水，能说是一小片水，也能说是浩淼无际的水。我是在想，我其实很小，一滴水就能将我淹没，只是我有思想，并且渴望生活，我是这样对生活充满了渴望。在无数个世纪里，我知道自己不过就是一瞬，只是一瞬间的灰飞烟灭，但水是永恒的，只有水才能永恒，所以我常要面对着水，陷入沉思。沉思自己的生命。水涨水落之间，我的生命还能走出多远？
　　季节已经寂静下来了，所有的叶子也都落下来了，虫子们不再鸣叫，厚厚的落叶下面，是我一颗孤单的心。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季节的脚步了，一个季节离去了，另一个季节来临了，我们曾经仰望过天空，而现在只剩下了沉思。对于过去的时光，我们确实需要反省。因为这样，才可能找到一条出路，找到一条正确的出路。大地上，所有的道路都已经被落叶覆盖了，不久也会有冰雪来覆盖，我们只有靠心灵的指引，才可能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在我们周围，物质是黑暗的，水是明亮的。思维是能闪出火花的。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我寻找着内心的灵感，我希望灵感能为我之路，充实我的心灵。水之上，心灵的光芒在闪烁，就像是黑暗里的星星。所有物质和物质的燃烧，都要归于寂灭吗？所有物质和物质的燃烧，都会因燃烧而走向永恒吗？我在此时，在内心里呼唤着什么？渴求着什么？只有水，在我眼前闪亮，发出金子的光芒，发出银子的光芒，就像无数星星落下来了，落在了水里面，发出这无数的光芒。我的心跳动着，在此时因为跳动而开始充满了光明。我寻找着隐藏于物质背后的光明，感受一粒尘埃的轻与重。我在尘埃之上，我在尘埃之下，我在尘埃之中。脸上有了一滴冰凉的东西，我知道，那是落雨了，或者那就是我的一滴泪。一滴水里包含有比我生命更多的东西。
　　我把我的名字写在水上，水是要流走的，水也是要永存的。名字和水在一起，就像和一粒尘埃在一起。我在阅读和辨认着自己，那就是我自己吗？那样一个卑微的自己，那样一个渺小的自己，那样一个渴望在物质背后抓住灵感和闪烁精神光芒的自己。我并没有离开，我从来不在别处，我就在这里，在这片水边，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容颜、长发和流过的那些岁月。我看见风过处，水都有皱纹了，但心里知道水其实很年轻，不老的是水，只是我老了，想到这儿，自己不觉得就要掉泪了。
　　我从梦里醒来了，看见一滴水。这是我的一滴泪，梦醒来时分，这滴水就挂在我眼角。我活在一片水里，树叶是一片片掉落下来的，水是一滴滴流走的，年华是在无声无息的熄灭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天意。我知道了，我看见了，我发现了自己，就在一滴水里。但是我又不在我发现自己的地方，我似乎是在一片更远的水里，那由未来的水描绘我的，我不能为自己说出什么，我也不能辩解。但我知道那一切将要发生，且并不由我的方式发生。我在一滴水里，我带着我生命的色彩，这是天意啊。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存在，但描绘者却不是我自己，我将存在于描绘者所描绘的那一片物质里。或者终于没有描绘者出现，那我就归于永恒的寂灭了，我就把自己归到一滴水，或者是一粒很轻的尘埃里。
　　在一生中所有迷失了的，我都将在此找回，我将找回我自己，在一滴水。或一粒很轻的尘埃里。或者就在一滴眼角的泪里，我找回了自己。顺着泪水的弯弯曲曲的来路，我看见自己，孤单的样子，站在水边，形影相吊。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我将回归于本体。回到我出生以前的那个样子，回到一朵花开放以前的那个样子，回到一滴水或一粒尘埃最初的样子，没有色彩，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只有静静的物质。所有的物质都是静默的。请在最后的时刻，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找回我自己。哪怕路途遥远而漫长，那就从这一个下午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从屋檐下的一滴水开始。让我开始找回我自己吧。
　　水滴落下来了，它没有消失，它就挂在我的心尖，就像是一个刚刚诞生的灵感，对我凝眸回首。

武志强 2009-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