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主义时代的商场属于女人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0:34 编辑 <br /><br />　　与大多数男人一样，我去商场带有明确的目的，直奔预想的商品而去，转身付款，然后离去，但我的妻子不是这样，她有逛商场的癖好，这又是女人的共性了。女人爱购物，她们的购买行为又是低效的，为了一件心仪的衣服，她们可能走上二三站路，进出三四家商场，她们可以反复试穿一件衣服，对着镜子左顾右盼。我时常为妻子的购物行为而烦恼，她需要我陪同，走得慢却有毅力，路途远而不言累，她精挑细选，不知疲倦，最为难的是，她要征求我的意见——这通常是个程序，我对自己的审美眼光从没自信，所以总是含糊其辞，说些底气不足的赞美话。

　　多年的事实证明，女人比男人更能胜任购买衣物这一复杂事务。我的衣服几乎都是妻子买的，件件合身体面，且又价格适中——能达到两者的折中和平衡绝非易事。女人的衣橱总是缺少一件衣服，妻子有四五件羽绒服，可她看到新款的羽绒服，依然有购买的冲动，她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缺衣少鞋，弄得自己好象一个受苦受难的喜儿，简直夸张到可怜楚楚了，每到那时，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买，我把买字重复五遍，就成了感情的一句话：“买，买，买，买，买”，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具体是这样发音的，阳平、阴平、上声、去声，用标点符号表示就是，买？买—— 买V买！ 买。

　　不过，近一年来，妻子的身上有了很大变化，她不再热衷于买物，她把一件羽绒服改了，让给上中学的女儿穿，女儿表示不满意后，她去街上，仔细选了一件新款的且价格不菲；妻子有五件毛呢外套，粗呢薄呢羊毛呢，晚上散步时，她在一家服装店看见了一件新款呢外套，价格也便宜，很想买，她犹豫了好几天，最终放弃了，而是自己动手将原来没穿的一件薄呢外衣改造一下，变成最新的样式。她的这些变化，我归结于年华老去，爱美行为让位于女儿。女人的身上，一辈子要发生几多变化，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从斤斤计较的家庭的主妇，再到白发苍老的老太太，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抗拒，这些变化当然也包括购物行为。

　　上个月，妻子的一颗腮牙碎了，半边牙冠脱落，被她不小心和着米饭咽到了肚里。之前我一直催促她去补牙，她却磨磨蹭蹭，迟迟未见行动，直到这次酿成严重后果，她终于答应去看牙医。在闹市中心的那个牙科诊所，医师笑眯眯地拿出了牙齿种类单让妻子选择，有镍铬合金牙，有烤瓷牙，有贵金属牙——需要放到天平上称量，有钛合金牙，有二氧化锆牙，价格也不相同，从一百多到上万不等。妻子仔细看了后，选了最便宜的，理由是腮牙，难看点别人也瞧不见。

　　从牙齿的损坏和她对牙齿的选择这两个细节，我分析出一个问题，她真正老了——至少目前有这个趋势。想到当年，她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姑娘，身边不乏追求者，后来，机缘巧合，与我结婚。十几年来，我一点点看着她变化，变得计较，变得庸俗，甚至有些市侩，而我当年许下的美好诺言竟然无一实现，两鬓却闪现华发，不禁悲从中来，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们？又是什么使得我们的生活死气沉沉，庸俗琐碎？

　　牙医为妻子做了牙模后，让妻子一个半小时后再来，说是牙床上有些药剂需要时间来凝固。看看天色时间尚早，我意欲回家，看我的书打我的电脑，可妻子说，对街有五六家大商场，不如逛商场吧！于是就逛商场。我们从这个商场出来，再进入另一个商场；从一层楼面乘着电动扶梯到二层，三层，再转而向下，下到地下室；我们几乎看遍了任何一节柜台和包间，从日用品皮带到家电，从金银首饰珠玉宝石到新款手机，……，看的最多还是衣服，长的短的，职业的休闲的韩版的。对我来说，那是一次漫长的览物巡游。第一次，我们单纯为了打发掉时间，而不是抱着购买的目的来逛商场。正因为如此，我无须陪着妻子精挑细选，我有了时间来观察商场这个物质主义时代的符号和怪物——这种观察纯属意外，反是感觉不期而至。商场真正向我敞开了它的真实面貌。

　　在那些庞大的建筑里，无数的商品的带着天南海北的气息诱惑着过往的顾客。比如化妆品区就有浓烈馥郁的香气，我敢肯定，那些大的小的方的圆筒的不规则的包装盒，包装瓶子都经过设计师的精心设计，形状、质地、颜色、字母、介绍、图案无一不在设计之列。这些设计包含同一个指向——将每一个潜在的顾客变成真正的顾客，将引而未发的购物意愿催化为真正的购买行动。我不得不对物质主义时代的纯粹和极致发出由衷的叹服，而商场电梯的走向也是巧妙的安排，我们不走遍四层，就无法下楼，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将所有的商品区走个遍。

　　在日用品去，我被几个瓜果盘吸引，价格低廉的塑料因为包含了艺术的设计，便蕴涵了美的元素。在服装区，衣服，裤子，皮鞋，带给我不同的触觉感受，我深信，那些舒适的触感有时也会变成决定性的因素，也是经过匠心设计的。

　　我感到害怕，我终于明白了女人们为什么爱购物了。人们常说女人是精神的，这不准确！我要补充，女人也是物质的，是的，女人是天然的物质主义者。我终于明白了，女人啥在买衣服上花费那么多时间——这里面包含多少微妙的心理啊，想买又不得不掂量钱包里丰薄，于是就恋恋不舍地试穿一下，对着镜子看看，看那韶华是否尚在，看那风韵是否依存，这里头有多少个微小的舍不得，又有多少个不得不做出的放弃。

　　在商场，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商场是女人的——逛商场的女人远远比男人多。也就是说，在商场里，性别比例是严重失调的，偶然有男士也是陪着太太的，偶尔有时髦的小男生，那么身边一定有个紧紧挽着胳臂一脸幸福憧憬的小女生。甚至商场的洗手间也有明显的区别，女洗手间的流量远比男洗手间大，在一天的客流高峰时段要排队。

　　商场是物质主义时代的代表符号，商场里有无数的九头身——冷酷的塑料人模，服装假子，成人的，小孩的，都是窄小精致的面孔。在商场，大脸是不受欢迎的——大脸属于过去的百货公司岁月，商场里的女售货员也都长着窄小标致的面孔，在灯光下白皙皎好，显得有些不真实。就像自动扶梯边的假树那样，枝叶婆娑，姗姗可爱。

　　我站在时代商场那条自动扶梯上时，正是下午四五点钟光景，西天的阳光透过西墙大面积的变色玻璃照射进来，落到扶梯的橡胶上，落到我的手上，我的手就沾了些班驳的颜色。那是商场这个封闭的空间与外界唯一的色彩交流。我看到商场楼下如蚁的人流，急急匆匆，看到街道上甲虫似的车辆，缓慢而行，等待前方路口的红绿灯，我望到街道对面的商店和招牌。当我想到诊所的牙医，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谁说现代社会是自由的？我们都在按照看不见的斑马线行进，在物质主义的时代，工作和休息，赚钱和消费，都只不过是生产线上的流程，我们一个挨一个前行，随着地板自动前行，我们没选择的余地，所有的线都是预设的，看不见的，但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每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了，每个流程明码标价，每个设计无言诉说，我们无处可逃，我们别无选择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