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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家,一棵由繁茂到萧条的老树

2020-09-17抒情散文吴显萍
老家,一棵由繁茂到萧条的老树老家,一个多么熟悉亲切而又令人感到温暖眷恋的字眼,可如今却常常刺痛着我的心。只因为我那曾经人丁繁茂、草长莺飞的老家,如今已经变得零落萧条筋骨毕露。就因为时代的变迁,因为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离弃。于是我的亲亲老家,变

老家,一棵由繁茂到萧条的老树
老家,一个多么熟悉亲切而又令人感到温暖眷恋的字眼,可如今却常常刺痛着我的心。只因为我那曾经人丁繁茂、草长莺飞的老家,如今已经变得零落萧条筋骨毕露。就因为时代的变迁,因为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离弃。 于是我的亲亲老家,变得像今天这样的鸡鸣犬吠日益稀少,欢声笑语日益减少,每每寂静得令人感到窒息的小村庄。再无辛弃疾《清平乐·村居》里所描写的 “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那种景象了。 就像我在《瘦身老家》中写的那样:随着打工潮进城风的兴起,我的老家连带我的故乡都被剥离得瘦骨嶙峋,只剩下5060的人还留守在那块黑土地上。而走出来的人还能否叶落归根,已无从知晓。老家在瘦身,以我始料不及的速度。 记忆的闸门,就在这样的一个落雪的午后,被一阵阵的悲怆打开。关于老家的过往,关于儿时的一切,也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在眼前跳跃鲜活起来,乡情亲情也开始泛滥成河,把我淹没在久远的年代。 一老爸老妈和他们的娃
我们家本来也是一个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在当地很有声望。只是到了我祖父这一辈,因为祖父好上了抽大烟这一口,而迅速败落了。原本是一个四合大院,住着大伯父、二伯父、五叔、幺叔和排行第三的我父亲家。 后来等到了我有记忆的时候,几个伯父和幺叔家已经陆续进城,只余下我家和五叔家还留在原地。原本的四合院也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五间大房。因为幺叔搬走了,原本住在西厢房的我家便搬到了原属于幺叔的西屋,和五叔家对面屋住着。亲情与龃龉也随着岁月一起滋长。 我的父母6岁就定了娃娃亲,18岁完婚。然后以平均每3年一个娃的速度,生下了我们9个儿女,并且成活率达到百分之一百。其中父母所吃的苦受的累也是可想而知的。父母都是高小毕业,年轻的时候父亲英俊潇洒,母亲娇小美丽,可是命运并没有因此而厚待他们。 记忆中家里从来没有过有钱的时候,父亲总是低三下四到处借钱花,这与父母勤劳与否没有关系,只关乎那个年代,只因为家中人口太多的缘故。为了这10数口之家,父亲他吃尽了苦,受尽了罪。3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经常揭不开锅。 父亲只好起早贪晚割柳条换钱贴补家用。父亲本是读书人出身,如何承受得了这般超负荷的劳累?他到底累得伤力咳嗽,后半生也未得安宁。母亲也是没日没夜地为我们操劳,积劳成疾,一生做过3次大手术,受尽了病痛的折磨。 即便如此,家里还是糠菜半年粮。土豆下来吃土豆,地瓜下来吃地瓜,玉米下来煮玉米,通常都是大半年没有米面吃。虽然这并没有太多地影响我们的体重和身高,但是身体素质却是不那么好。比如我,就因为先天不足再加上后天营养不良,缺钙到指甲瘪瘪的,一点儿营养钵都没有,体质一生都弱弱的。 父亲对上面的3个兄长一直很严厉,秉承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原则,动辄就打骂,即使3个哥哥向来就仁义听话,根本用不着管教。等到了我们姊妹5个时父亲则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开始实行了眷养,从来不打骂我们。 记忆中只有一次,是在我10几岁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惹恼了父亲,让父亲光火到气喘吁吁地拎着镐把追了我有一里多地,到底还是让我给逃脱了。然后挨到天黑怯生生地回到了家,父亲的火也已经消了。应该是父亲根本就没有诚心想要打我,只是吓唬吓唬而已。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为贫穷,父母之间也难免3天一小吵,5天一大闹。母亲虽然温柔胆小善良,但也架不住脾气暴躁的父亲的一再挑衅和撩拨,有时也会还嘴反抗,也避免不了有时会受些皮肉之苦。我就是从父母的例子上悟出了“好女不吃眼前亏”这个“绝对”真理的,在家庭生活中从来也不敢挑衅男人的拳头,所以这些年来也免受了皮肉之苦。 父亲生气过后会后悔,会哄母亲开心,予以小恩小惠,母亲也会很快地就原谅父亲,因为日子总得过下去。母亲在家时父亲天天念叨母亲的不是,可每次母亲离家前脚刚踏出门槛,父亲就会开始念叨你妈妈只要走了就不惦记家,实际上他是离不开母亲的。 因为穷,除了很少的时候我们能够在过年或换季的时候扯上几尺布做件新衣服,大多的时候都是小的捡大的穿过了的衣服。小学时,我是一件蓝褂子秋天冷了的时候填上烂棉絮当作棉袄穿,春天热了取出棉花当夹袄穿,就这样将就了好几年。 中学时,我的棉袄后背是背了一整块的大黑补丁,明晃晃的。也许是那时候大多的人家都很穷都穿着带补丁的衣裤,所以也没觉得太寒酸太尴尬。看来贫穷有时候真的也能成为一种习惯。 小时候我们都很勤劳,懂事了就开始知道帮助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我们在家的几个都分工明确,每天固定有铺被叠被的,有刷碗洗菜的,有洗衣服做饭的,有扫地收拾屋子的。虽然也有摩擦,但大多数的时候都和睦相爱。那样亲密无间和乐融融的日子,每每想起来都无比怀念,只恨岁月不能重来。 二老屋 记忆中的老屋,是夜晚一豆摇曳的灯光,和风吹老式门窗奏出的粗鄙交响,以及老鼠在棚顶夜练芭蕾或举办舞会踏出的有节奏的舞步声。每当这时,灯下夜读的我,都会一根根头发倒竖起来,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老屋很大,榉架很高。除了最后几年用秫秸和报纸扎起了凹凸不平的纸棚外,大多数年代一直是裸露着黑黢黢的柁樑和椽檩,上面布满了由蜘蛛网和灰网编织出的经纬,在半空中无休止地荡着秋千,似在昭示着时间和历史。只有到年底时才会被横扫一次。 老屋很老,比兄姐的年龄还要老。5间房从中间分开,东屋住着五叔,西屋房权归幺叔,由我们借住。两家共用一间厨房,亲情由此出,摩擦也由此生。记忆中护崽的五婶常会因孩子间的小事为平静的生活添点火爆,而善良的母亲总是将火药味压了下来,还老屋一片祥和。 老屋院子置有一爿石碾,厨房北半部是一爿石磨。每当小毛驴蒙上眼睛绕起岁月,里屋炕上就会摆满大小笸簸箩筛,将细密的生活筛下去,留下粗糙永久的记忆。 老屋门前有一眼老井,井壁上爬满了厚厚的苔藓。井面不时会冒出一两只绿蛙,竭力张望着外面的世界。老井真的很老了,每到深冬都会经不住严寒冻死了心,害得我们只好到一里地以外去担水。等到晃晃悠悠气喘吁吁地担回来,水已经泼了大半。 老屋中的日子大半很苍凉,经常伴着父亲紧锁的眉头与母亲无休止的叹息,以及两人被窘迫的生活挤兑出的争吵与和好。老屋很少有吃饱吃好的时候,经常是粮囤空空如也,只有土豆、地瓜堆在屋地,既当菜又当粮。老屋常常处于饥饿当中,于是饿得千疮百孔。每到阴雨天,外面是“大弦小弦天地牵”,屋里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好不凄清。 老屋屋顶两三年苫一次,用的是稻草。先在院子里打成一片一片的草苫,然后披上房,用泥压牢。每到春天刮大风时可就遭了殃,这儿吹起一片,那儿刮起一面,蹬梯子上房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边。每到这时,家里就要过起“寒食节”,生怕一丁点儿火星酿成大祸。这些我在之前的文字里都已经记载过。
父母生育了我们9个儿女。我上有3个哥哥3个姐姐,我排行第七,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在那个贫瘠的年代,老屋盛载的大多是心酸的记忆。但也有很多温馨美好的碎片。 我记事比较晚。关于我人生的第一个记忆是从母亲嘴里知道的。因为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很蠢萌的那一种,又长着一双黑乎乎的大眼睛,安静而又不磨人,所以很讨人喜爱。 那时候有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每次到我家都会拿出一两块水果糖在我面前摇晃着,说是只要我亲他一口这糖就给我吃。在这样甜蜜的诱惑下,任凭我再安静再矜持也会有把持不住的时候,因为当时自己毕竟只有一两岁的年纪嘛。这成了我人生历史上第一个污点。后来每当想起这事都会感到脸红的。 我自己的第一个人生记忆是5岁那年。年长我5岁的二姐硬是挥舞一把和她年龄不相仿的大剪刀在我头发上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个杰作,将我一头乌黑秀发剪成了参差不齐乱七八糟的“小鸟不落”,我还在不知人间险恶地发出傻笑。而二姐则被父母训斥了一顿。 另一个记忆是小的时候我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每次村医姜大懵来我家给我打针时,我都会吓得直往柜空里钻,然后被母亲拽出来挨上一针,疼得哭上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创意吗。 在我有记忆之时,3个哥哥和大姐就已经离家工作或学习了。只剩下二姐以下的我们几个小的绕膝在父母身旁,每日嬉戏打闹,过着我们虽不优裕但也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 因为父母都是读书人出身,知道读书的乐趣与重要意义,所以我们从小就都有学上,不管家里有多么困难,只要我们能读下去,父母就会一直供到底,从来不封顶。所以我家里还真的从山沟里飞出了几只野鸡或凤凰。只是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3个兄长都选择了不那么费钱又短平快的那种师范类学校来读,然后老大毕业供老二,老二毕业供老三这样地读下来。 到了大姐,3个哥哥都感觉家里没有一个念到大学的,有点儿遗憾。于是准备集中3个人的力量来将大姐供上大学,来圆几兄妹的一个大学梦。大姐也真争气,一举考上了地区重点高中,在全县考生中排名第二。 怎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动乱排山倒海而来,大姐的大学梦被打碎碾压成碎末。反而是排行老七的我,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取了一所本科院校,圆了全家人的大学梦。 老屋留给我最深的记忆,是每到寒暑假或春节。那时候远在外地工作或求学的兄姐们就会齐聚家中,给我们平静的日子奏响欢乐的音符。我那些多才多艺而又善良可亲的兄姐们,总是会留给我们很多难忘的记忆。 即使现在每当我回忆起来时,我的耳畔还会响起3个哥哥高唱《敖包相会》、《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大姐唱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以及朗诵《春的后面不是秋,你何必为年龄发愁》等诗歌时声情并茂的表情。 而每当这时,父母也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加入我们,一边听着,一边挨个端详着每个儿女,眼里是欲说还休的满满爱意。那是一段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啊,可惜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老屋拆于我工作的前一年。五叔家要盖新房,只剩一半的老屋已再无存在价值。于是父母也一狠心张罗了点钱,在离老屋一里地以外的地方盖起了新房(如今也早已拆毁)。幺叔开来一辆车,将柁樑椽檩一股脑儿拉了去。等我暑假回家时,老屋已经只剩下了断壁残垣。我远远地望着它,不忍心走近,唯恐惊扰了它的残梦。无数悼念它的诗句发表于我的心版。

以后每次回家,都忘不了朝它的方向望上几眼。夏日那里是一片碧绿的青纱帐,冬天则还会露出些许与其他地方不同之处来。人们或许早已淡忘了这里曾经伫立过一幢老屋,只有在我的心中,老屋是不死的,那里有我儿时和青春时期的梦,是我生命的摇篮,是我乡梦之所依所在。老屋是我心中一帧永不褪色的风景。

三老家
老家最后的一次欢腾是母亲80岁大寿时。那次我们除了早逝的三哥夫妇外,其余的同胞兄妹以及我们的后代都齐聚在老家,真正的四世同堂。当时父亲已经离开有4个年头了,母亲和小弟住在一起,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母亲那天特别高兴,也特别骄傲,所以就多喝了两杯,嘴里絮絮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地述说我们每个人小时候的事,谈起家中的一切。那次的场面很大,羡煞了十里八村的人。那之后母亲又活了两年多就仙逝了。虽然母亲一生受尽了苦楚,做了3次大手术,但走的时后却很安详,没有太遭罪。 母亲逝世三周年的时候我们又齐聚过老家一次,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能为母亲所尽的孝道,但人员到的已经没有上次齐全了。而老家最后的两次喧腾,则是小妹上楼办乔迁宴,和小侄子回家补办婚礼,然后老家就开始寂静萧条了。只剩下三姐和小弟夫妇还坚守在那里。而三姐每到冬天还会到儿子家里猫个冬,小弟夫妇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到彩云之南的二儿子家里。到那时老家真的于我们来说就只有记忆了。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老家情结,都会说老家好老家亲。但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老家虽好虽亲,但也敌不过外面世界的诱惑。谁也不希望自己就被困死在那一片小山沟,束缚在那一片贫瘠的土地,终生住在那几间茅草屋里。那样也会被人说成没有出息。人人都想要奔更好的前程,过上更好的生活,而这些却都是在老家以外的。因为很少有人把大学建在山沟里,把公司开到小村庄。 于是对美好未来的渴望会使我们视老家为洪水猛兽,是令人窒息的牢笼,会千方百计地出逃,每一个人都不例外。尤其是现在,时代的变迁给了我们更多的离开老家的可能和机会,但凡一个有志之人都不会无动于衷。而一代又一代人逃亡的成功,必然会带来老家的萧条。于是我们那曾经枝繁叶茂的老家,如今就被剥离得骨瘦如柴,我魂牵梦萦的亲亲老家,如今已变得冷冷清清,令人不忍驻足。 更何况因为人多地少,粮食价格一年比一年低,单靠土地所出养活一家几代人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如今农村娶一个媳妇就要十几二十几万,大多数人家都要靠东挪西借才能筹够这笔款项。所以即使种田,农闲时节也需要外出打零工贴补家用。还有那些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而搬到城里的,所有的这些都在使老家的血液不断地向外流淌,使老家变得不再馥郁繁茂,充满生机。 父母不在,家乡已经成了故乡。如今兄弟姐妹又陆续搬离,侄子外甥都各奔前程,老家的牵系变得更加单细。有时候叔伯兄弟姐妹家里办事回去一趟,都是匆匆而去,落寞而归。只有每年的清明节还能聚集几个姐弟侄儿侄女,到父母的坟头拜祭,然后会陷入更深的哀戚。 老家的山还在,水也在,却是物仍是,人已非。并且总有一天,我的身影也会彻底消失于这片土地,和父母家人在另一个世界相聚。这是人类繁衍的规律,谁也改变不了的规律。 只希望我的老家,别再继续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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