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25 编辑 <br /><br />豆丹
季大相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一天下午，走在放学回家后路上，与庄上的贝二婶迎头相逢，她喊道：“阿成（乳名），你大（父亲）今天吃虫的。”闻言，我感觉头一懵，心道：“父亲神经坏了？非吃虫干嘛？”快到家的时候，已上初中的阿飞正站在路头，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描绘道：“阿成他大在豆田里捉到豆丹，拿豆叶子裹起来点火烧，烧熟了把灰吹吹，就放进嘴里吃。嚼得嘴角冒白沫……”他一眼瞄到了我，突然打住话头，脸色怪怪的。我没有搭理他们，径直冲进了家门。

当晚，父母参加联产组（那是1983年，大集体年代的最后一年，生产队又分成几个由十几户农户组成的联产组）的加班劳动，晚饭也没有回家吃。这样，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我背着书包刚到学校，同桌阿峰就问道：“你大昨天吃豆丹了？”闻言，我立时涨得满脸通红。同时，我也发现，这消息不但全班同学人尽皆知，而且像风一样迅捷地传遍全校，下课后，我感觉芒刺在背，本班的，以及其他年级的学生，都三五成群地指指点点地说：“他大吃豆虫子，不知怎么吃得下去的？也不嫌脏？”那一刻，我羞愧得要找地缝钻进去，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恨，你吃什么不好？非要烧吃什么豆丹呢？害得我在同学面前丢面子，抬不起头。中午回家，我吃饭时没有上桌，有意识地避开了与父亲照面，只在厨房里匆匆地扒刨了几口饭，又匆匆地赶往学校。下午自由活动课时，同学阿春走到我面前，伸手自刮鼻子，嬉皮笑脸地取笑我，嚷嚷道：“你大吃豆虫子，好恶心，不要脸哦。”我憋屈着一肚子火，阿春得意洋洋，尚未来得及大笑，我已挥拳直捣其面门，只听得“哎呀”一声嚎叫，他已捂着脸蹲下去。这一拳出去，我也被自己的莽撞惊呆了，愣愣地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过了好长时间，阿春才站起身来，说道：“我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你倒霉了。”我情知不妙，自己闯祸了。果然，放学回家后不久，阿春母子俩便找上门。我偷偷地瞄了阿春一眼，左眼肿成了一个大包，眯缝着眼睑睁不开。母亲过来问我：“是你打的吗？” “是的。”我点点头，已吓得语无伦次。母亲领着阿春去医院诊治，结果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开了些药，给了点营养费，才将事情摆平。后来听大姐说，共花去20多块钱，相当于全家人半个月的劳动收入。

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父母并没有给予太多地责备。晚饭后，父亲开始与我谈心，他说：“我是在地里烧豆丹吃了，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吃过。所以，大家都当作奇闻来谈，你觉得很丢脸吧！这不奇怪，他们没有吃过，不知道豆丹是一道好菜。你敢吃吗？”我木讷地摇摇头。接着，父亲给我讲起了有关吃豆丹的故事。父亲是一位老革命军人，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役。在参军之前，父亲多次参加地方政府组织的支前工作，曾多次受到表扬。一次，在为参加淮海战役部队挑运军粮时，由于白天要躲避敌机地轰炸，只能趁晚上行走，在路上耽搁了两天，口，预备的口粮吃完，军粮一粒也不能动。肚子里缺粮，身子骨疲软，行动更为迟缓。那天下午，为避免被敌机发现目标，一行人躲藏在一块黄豆地里。这一趴，有了新发现，豆棵上有好多豆丹在啃食豆叶，看得饥饿中的人们两眼放光。大家小声议论着：“红军长征吃草根、啃树皮，这豆丹不比草根、树皮强多了。”于是，大伙动手捉豆丹。随身也未带锅灶，趁敌机绕开的间隙，在一条干涸的小河中间扒个塘，将豆丹倒进去，上面盖一层细泥土。找来些干草和柴枝，放在上面烧，一会儿工夫，原本蠕动搅得覆盖的泥土上下起伏的豆丹，不仅贴服不动了，而且土里还渗透出一股股香气来。再过一会儿，扒开覆盖在上面的土，大家手抓豆丹，顾不上剥皮就往嘴里塞。烤好了的豆丹外焦内嫩，特别鲜美。结果，父亲他们以豆丹为干粮，迈着坚定的步伐将军粮及时送到前线，受到部队首长的表扬。也就是那一次，大家知道了豆丹不但是危害大豆生长的害虫，而且也是能吃的口头食。“当年和我一起支前的人，都知道豆丹能吃，只不过他们顾及面子，不好意思罢了。大以后也不再在人面前吃豆丹了。”听了父亲的一番讲述，我滋生出一份感动，竟不再怨恨他了。后来，其他人再拿这个话题取笑我，我坦然相对，理直气壮地说：“豆丹就能吃。”我不在意，渐渐地，也就无人再拿这个话题说事了。
一天吃午饭时，母亲端上一盘炸鸡蛋，金黄灿灿的颜色。我夹一块入口，酥、脆、嫩，醉人的香，第一次品尝如此美味的鸡蛋。直到吃晚饭时，妹妹才告诉我，中午吃的是鸡蛋和豆丹拌糊炸成的饼块。“怪不得又鲜、又香，原来是豆丹，真好吃。”妹妹本想通过突然刺激，达到让我呕心一番的目的寻开心，哪知我若无其事，令她好生失望。我跑去问母亲，豆丹长得像蚕，怎么能和鸡蛋一锅炒？恰巧家里还有十几条豆丹， “今晚把它弄吃掉，要不然，摆下去容易死掉，再吃就会变味了。”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边说边将豆丹放进盆内用水洗净，抓起按在砧板上，用刀斩去头，将肉挤进盆里，用清水漂洗去内脏，捞出沥了沥水，放进盛有鸡蛋液体的海碗里，拿双筷子使劲地搅拌均匀，使鸡蛋液体与豆丹溶为一体。油锅烧热，加入葱末略炒，将海碗里的鸡蛋、豆丹汁倒下锅炒，很快就凝结成碎块状，放点盐，炒熟出锅，色泽金黄，外酥内嫩。那一刻，所有的疑惑在鲜香可口地咀嚼中得到诠释。
豆丹，又叫豆青虫，学名豆天蛾。虽然它是大豆的天敌，肉浆却无毒无害，是一种特佳的高蛋白食物，十分鲜美。具有增强人体免疫功能，提高人体的抗病、抗癌能力，有治疗胃寒疾病和营养不良的特殊疗效。不过，随着农业现代化科技含量的提升，家乡黄豆种植面积锐减，加之各类农药的普遍施用，豆丹已难觅其踪，不谈吃了，就连看一眼也成了奢望。倒是有的地方专门开发豆丹养殖产业，以清焖、制汤、烧炒等形式入菜，一盘豆丹，甚至价格还突破了千元，令人大饱口福又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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