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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2009,古镇

2021-12-23叙事散文绝版蔷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09 编辑

(六)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09 编辑 <br /><br />


(六)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一直把这首词看作很香艳的闺阁用品。没办法,高度决定境界。不在边塞,难有军旅之雄浑,发男儿之柔情。但且做闺阁诗词,也很贴切。至少此时。

  平遥古镇住宿,有三种选择,城外新镇宾馆酒店、古镇商业街独门小院,偏僻街民房。如果初来乍到没有熟悉的人引荐,无法知道哪家住宿既舒适又经济。古镇内商业街的客栈便成为唯一选择。这些小院,沿袭了旧时古风,前开店后住宿,楼上楼下,武林外传似的。

  将车开进入门店前院后,立即洗手吃饭,点了几个山西菜,熏肘子、莜面揪叶、蘸汁碗秃,还有两道菜,一个汤不记得名字。因已领略过山西食物风情,再次品尝便不再罕异。那碗秃名字奇怪,实与栲栳栳差不多,只是卷的面片更大更长而已,搁碟子里蒸得面呈玉色,待凉了再端上来蘸作料吃。山西面食的确不错,口感筋道,嚼之,唇齿留香。

  饭后,店主带了看房。绕过一扇遮山罩水的小门,后院别有洞天。青石搭地,雕粱画栋,丹桂飘香,兰草丰茂。两厢房一溜排开,门楣上都挑着盏红灯笼,贴着红彤彤的窗花。每户门上垂着竹帘,清幽可人。店主挑开门帘进去一家,大炕,铺着雪白的褥子,炕上搁着只炕桌,端端正正摆着两只青花茶杯,一盒平遥火柴。若是放上一杆铜嘴长烟袋,古意更是做得十足了。店主指点着墙角一排暖气管介绍若是冬天来,这张炕底可以供暖,与旧时烧柴火的传统大炕无异。

  几种房间四下看了看,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挑了楼上一间正房,没有炕,却有张雕花绣床,四面悬着纱帐。床侧立着一枝羊皮纸宫灯,一套簇新的仿明式台椅条几。站在廊下,惶然四顾,有几分滑稽的做戏感。到处簇新的,隐约有油漆新木的气味在四下飘散,床后小门一转,又是一番新天地。白瓷墙面、地砖,整体浴房。现在人的复古回归原来是这样地不彻底,这样地贪恋今生。即便舍得片刻古雅,却舍不得一寸繁华。繁华的坏处不少,好处亦不少。也是,晚归时香汤沐浴,随手一拧,热水即来,这般便利,哪里舍得?

  难得睡上这样的床榻,发发思古之幽情。四下张望,怎么着也觉得更像暴富了进城的乡下少奶奶,一时百般的不惯与得意,好奇。睡卧这样的床上,是否香梦沉酣,我且不知,却知道,那些旧年的念想,一一有了落处。

  从前,也有过这样一个小女孩,与祖母同睡过这样的床。床架子,床眉,踏脚板,俱雕着喜鹊登梅、五子登科、孩抱莲蓬等图案。旧了,早已看不出从前漆色,到处露出原木的细细螺纹,被人的身体摩挲得光滑水润。棉褥子底下垫着新割的干稻秸,香喷喷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被子是红花布面的,拉过来盖在身上时,有点硬,有点潮。祖母说睡了,便睡了。她噗地一口吹灭油灯,天地便陷进一片黑寂。
  无边寂暗中,听得到隔壁厢房里,祖父咯咯的咳嗽声,村庄远处哪家孩子夜啼的哭叫声,院子里的黄狗低低的呜咽声,秋虫伏在屋角地下,和着夜哪个神秘的使者,唧唧地鸣叫,风吹过院门口的黄杨树叶,哗啦啦的响……,在这一片夜的声嚣中,小女孩儿逐渐合上了双眼。蜘蛛精、老鼠精、黄鼠狼精、大肚子八戒、美猴王便从天花板上拉着细丝坠下来,坠入小女孩儿梦中。


  老街、仿古董、半真古董、旗袍、牛仔裤……这些极具时代气味,反映岁月变幻的东西在视野中交替出现。它们,显得荒诞,又和谐。商业街的古老无不是粉饰一新的古老,店招下的物品,仿旧的,依旧充斥重重的烟火气。我们大概已经熟悉了这些,一如背街小巷中的孩童,见到我们眼神淡定得如同阅尽千帆的江岸树。可是我们又是无限纳罕的,拿起相机四处拍照,合影,导游说些什么,浑然不知。
  我只是游客。步履匆匆,路过。
  那个黄昏,骑着自行车,我已经转遍东、南、西、北四街,四个城门。城门内外,有别,亦无别。一滴乳与一滴水,同是水质,而滋味,不同。

  我喜欢看那些同我一样的四方游子。背着沉重行囊,戴着遮阳帽,踏着运动鞋,风尘仆仆而来,老练亦沉稳,脸上带着些略略不屑苟同的傲然与自得。大批随团的,老少妇孺,嘈杂喧嚷,来了,潮水一般热闹,去了潮水一般迅速,安静。还有,那些金发的,黑皮肤的,国际友人。他们的行囊,衣着,透着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招摇。旅程是可以历练人的。一座城市的面积大小,时尚的深浅度,见识的宽广度,是足以塑造一个人的气味与外形的。我喜欢看他们,他们迅速地使我看见某些我熟悉的城市,那些人,生活。
  一个金发中年男子骑着一辆三人三座自行车丁零零地从人群中穿梭,他身后坐着两个五六岁的金发小女孩儿。孩子穿着白色短T,两手抱着臂,用中文说“好冷!”风的确清寒。一个卖手工制木头发簪的小摊子留住我的脚步,我一枝枝地抽出来观看,比较,与老板谈着价钱。50元一枝,不便宜,我挑了枝长长的,汉瓦当卷草形花纹,犹豫着怎么插戴。两个异国女子走了过来,她们亦精致得耐看。一个皮肤白皙,金发,白色宽领短T,黑热裤。短T上一个个圆洞隐隐露出黑色bra,恰到好处的性感与藏。另一个也许是欧亚籍的女子更加迷人,棕黑色皮肤,乌黑卷发长至腰际,穿件银灰色长衫,榄绿色灯笼裤,斗角士平底凉鞋。真的好看。有人举起相机向她们拍照,我赶紧闪开。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会介意,闪光灯这般冒昧地冲撞。她们是风景,美丽的女子从来是风景。只是,风景人,也许会介意,看则看了,还拍?走过来举手便拍?

  我没有勇气拍她们。只得用心细细记下她们的形容。我爱着那些美好的女子,与爱着美好的男人一样。

  在永隆漆店,买了只首饰盒。漆色滑润,捧在手里有些沉,打开两层暗屉,一小格一小格地分排割据。旧时女儿那点体己,比如……,那个衣角牵着孩子去赶集的父亲,终于扭不过小人儿那小心眼里满满的企望,在集市上掂了又掂,给买的一根银钗。细细小小的花样,不值钱,已被时光蚀成了黑色,淡淡的银色,像极一段暗沉的心事。旁人看着不值甚么,在小人儿看来却是极重极重。

  女孩儿长大了,盒里搁着祖母从鸡皮般老皱的腕上褪下来给的一只玉镯,举起来,对着日头,看得见里面翠绿的冰丝,一根根细密纠结,闪着冷白的光。一只母亲送的金戒指,宽韭菜叶儿的老式样,亦是母亲嫁过来时外祖母送的压箱底。再有便是女孩儿自己买的首饰,玻璃的,镀银的,K金的,全是闪闪亮亮,好看,却不值钱的东西。再有,女孩儿却不许人看了。再有就是海棠红,梨花白的那个赶集日,打算赠情郎的一缕黑发,跟着在春日村头的桃树底下,拾的几片桃花,一并包在白绸的绢子里,密密实实地塞在最下面的一格暗屉里。

  一时神情恍惚,想得微微笑起来。这只盒子,便有了故事。


  世界上所有的话题,不外四个字:饮食男女。饮食在前,自然非常重要。

  这站在山西吉县,壶口瀑布就在不远,远山含黛,雨雾氤氲,空气指数高得不得了。公路筑在一条大坝上,听人说坝底下就是黄河,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黄河竟会如此温驯地趴在一条似乎宽不过十丈高不过百尺的大坝下?!我没走过马路去坝边探头看个究竟,我的确没听到黄河呜咽的声音。壶口瀑布肯定是有的,在不远处,但是,未达精彩前,只是条蜿蜒温吞的河流,应该是可以理喻的。比如人生,比如人性:再宽广,再弘大,再强壮的心脏,也经不起无时无刻汹涌澎拜地跳跃。总会有平静,平缓,狭窄,狭隘的时候。还有这样,枯水水竭的时候。

  懒得探个究竟。也许我是失去了部分好奇心,也许我的确已经失去昂扬斗志。也许,我在自由地行走,了解,享受,体悟与失望的同时,拥有了一份狭窄的宽容。

  路边的饭店这个时候似乎都没什么客人,老板娘闲得坐在宽敞的店堂里,拿着苍蝇拍打苍蝇。望我们进了店,懒洋洋地从柜台后面站起来,问:住宿还是吃饭?当然是吃饭。这顿饭很平常,这一路,基本上,有个很私人的感受,山西面食好吃,但若论菜品,能说得上来的有限。

  好在有鱼。鲤鱼,一条黄河鲤鱼。

  店老板提了鱼,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抹掉鱼鳃上一片柳叶,得意地笑道“正宗的黄河鲤鱼,绝对新鲜!”其实他不必说,即使瞎子也看得到,那鱼的确新鲜,活的。鱼嘴一翕一合,微微颤动,不必说,它的肉是多么鲜美,该何等好滋味。

  这就是黄河鲤鱼。58一斤,两斤三两,这条鱼便吃了百两银子。当然客人不会在乎,来则来矣,当然要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吃,当然要吃最好的菜,喝,当然要喝最好的酒。

  老板娘更不会在乎,放下苍蝇拍后,她一直在笑。她的眼睛还很明亮,笑起来还是很令人心动。她的胸很大,如果那是波海,所有的男人都愿意淹死在她的海里。显然,店老板是个游泳好手。虽然她的腰身粗得厉害,叫人忍不住要担忧她还能不能弯下腰提上自己的鞋子,但她的动作极其灵活,她飞快地跑进后堂,飞快地用白胖的手,托着菜盘子出来。

  她给每个人斟上满满一杯酒。汾酒,山西最有名的酒。

  鱼很快端了上来,它的滋味果然比想象的还要美味。很快吃得只剩一副鱼骨,每个人抚抚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吃到这样的鱼,真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还有何求呢?
  有,当然有。
  一个人掀开透明塑料门帘,走进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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