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寒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34 编辑 <br /><br />明日寒露

　　今天去了一趟潘冲。

　　潘冲是我的出生地。我在潘冲出生，从潘冲走出；我的爹娘则老死于此，原以为入土为安了，谁知一条高速路会惊扰我爹娘的在天之灵——为高速让路，坟要搬迁。

　　我想我的爹娘会很不安，所以我也深为不安。

　　我是亲眼看着我爹过世的。爹很平静地停止了他在人间的呼吸，可是爹的眼睛不肯闭上。我巴巴地扑上去，伸出颤颤的小手，流着热气腾腾的泪，替爹合上了眼帘……

　　天上下着雨，正月初六的雨，又冷又硬，打在脸上，生生地疼。我的头发和棉袄湿漉漉的。大我十八岁的姐夫领着我挨家挨户磕头报丧。到最后，我跪下就爬不起来，姐夫像拎小鸡似的把我拎起来，又去下一家……

　　我睁着一双疑惑的眼，惊奇地看着村人三三两两地拿着爆竹香纸上我家来，有的人还送上三元五元钱，是的，是钱。姐夫后来把账单交给我，认真地嘱咐：收好！记住，长大了，要还情！

　　泥泞不堪的路上，我扶着爹的棺木走。抬棺的人每停歇一次，我就得挨个给他们下跪。娘说，孝子的膝盖是亡人通往天堂的大路。

　　我希望我爹走好，我就得认真地跪着。瘦小的我，在八个壮劳力的腿脚间爬来爬去，一个挨一个地跪磕，活脱脱一只脏兮兮的泥巴狗。隐约听见围观的村邻悲悯地叹息：可怜的小毛，死老头子的惯宝宝……

　　死老头子的惯宝宝小毛赖在爹的棺木上打滚，小毛记得病重的爹一度想要卖掉棺木以备小毛读书之用……惭愧的小毛我哭着喊着：连我一起埋了吧，我要跟我爹一起走……

　　埋坟的人手执铁锹，往棺木周围铲土。他们当然不会连我一起埋了，谁都知道我是我爹无上的骄傲我爹血脉的延续我爹生生不息的希望所在啊！其中一个大个子跳进坑里，像摘一片树叶一样把我从爹黑漆漆的棺木上掀掉，扔到坑沿新鲜的黄土堆上……

　　爹的坟茔垒起后，历经30多年风雨冲刷侵蚀，平时也很少往上添土，可是，高大的坟墓像活着的爹一样，依然巍峨挺拔……近年，随着经济条件的逐步好转，我们用水泥修缮了爹娘的坟墓，不仅修建了拜台，还修整了一条通往山脚的水泥路……

　　可是而今，一条高速路不由分说地即将穿过村庄，穿越我爹娘的永久安息之地……我好难过！

　　同母异父的姐姐家，在外地工作的孩子趁长假回赶，我们实地考察商议迁坟事宜。对于我们家族来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关于费用，国家赔偿款只是象征性的，远远不够。我是爹娘嫡亲的女儿，我责无旁贷。若是我的姐夫在，我只管出一份钱就行，可是我的姐夫，已经不在了……

　　担纲的只有我们家了，我们感到责任重大。姐姐家的孩子们一致推举支持他们的姨夫大胆主事，费用均摊就是。

　　…………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午时过后，起风了。林中松涛阵阵，树叶哗哗作响。坟前的庄稼地里有东倒西歪的芝麻秸，秋阳热烈地打在它们身上，似乎听见芝麻壳咔嚓咔嚓发出娇弱的叫痛的声音：哎哟哟，你呀，别呀……

　　从潘冲回到家，浑身散了架似的，大睡了一觉，小死了一般……

　　晚上坚持了例行的晚锻炼。屏前端坐，已经夜深人静了。才敲打几行随感，竟然泪水缤纷，想止也止不住。不由暗自感叹：岁月不饶人，老啦，再坚强的人也变得脆弱……

　　抬头，发现还很饱满的月亮就在眼前，离我好近了。起身关窗，才注意到，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息了。着单衣的我，突然感觉有丝丝寒意掠过后背，直往心里来。

　　想起，明日寒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