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逃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36 编辑 <br /><br />
　　你低着头，似乎全神贯注于路边的野花野草之上。其实，你的目光要在哪里停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逆着观花人流，你就这样缓缓地走着。至于要走向哪里，落脚在什么地方，你心里并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你只是不想随着喧嚣的人群一起流向同一个方向——那里，花团锦簇，游人如织，一场花事正在盛装上演，而你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固守着你的孤独。

　　不时有带着疑惑和探究的目光悄悄向你飘来，甚至从擦肩而过到背向他们时，你仍能感觉得到那跟踪而来的目光。在这样一个春和景明的早晨，在以观花赏春为主题目的大背景下，你踽踽而行的身影看上去大概是非同一般的孤独吧，因而也更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你依然低着头，旁若无人地向后山走去。山上一片葱郁，阳光温暖怡人，空气清新湿润，昨日的一场微雨之后，夏天的迹象已初露端倪。是的，明天就是谷雨了，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就在明天了，已经能听到夏天的呼吸了，而光阴，就是在这样的不经意中，一晃而过。
　　你走走停停，回望处，一边是山色的明媚，一边是街市的驳杂。你看着穿梭在花丛中的人群，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大片大片的牡丹开着，有哪一朵会是旧日的相识？那些不停地慨叹着花朵的惊艳的人们，有谁过问过内心的寂寞？花朵的馨香中，有谁留意到花蕊中泪滴的形状？

　　你走进一片槐树林，这是几年前才栽种而成的林子，大多数的树干还没有你的手腕粗，山风穿过时，它们便不由自主的飘摇，一如你般弱不禁风。在青翠和荒凉交织的幽深里，你蛰伏的心事却似乎在跃跃欲试，要在这寂寥且缥缈的空间里奔涌而出。你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以此来缓解内心不时发作的阵痛。
　　一阵丁香花的清香随风飘了过来，你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不远处，一株状若大绣球般的淡紫的丁香，正热烈地绽放着，有一对情侣一边陶醉在这馥郁的香气中，一边仔细地寻觅着传说中能带给人们幸福的五瓣的丁香花朵。
　　在一处背阴处的山坡上，你坐了下来。眼前的一簇冰草正举着利剑般的草叶昂然而向天，状若勇士；一只白色的蝴蝶蹁然飞来，在你面前的一株野剌玫前停了下来，透明的翼翅似乎是才从蛹中挣出；几只蜜蜂旁若无人地从这朵花的蕊中飞向另一朵花的蕊中，它的腿上沾满了花粉；七叶花硕大的叶子间爬着几只麻灰色甲壳的虫子，它们飞起来的时候，翅膀扇动的频率极快极快，快得你分不清它们究竟是在飞还是在空中打站。你环顾四周，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植物，樱花、紫槐、玛瑙、三叶草、车前子、蒲公英、地丁、马莲、艾蒿、剌棘、荠菜、苦苣、苜蓿，还有那些你常见却从来都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顾自生长着、茂盛着，并不因人们对牡丹的欣赏而自卑。形状各异的昆虫爬来爬去、飞高飞低，忙碌于觅食和嬉戏。“欣欣向荣”，这个词极不经意地从脑际蹦出。是的，欣欣向荣，春天的事物正欣欣向荣，这是个包含着喜悦、积极、达观的情感的词语，当然，这个词语也包括才生发就已枯萎的事物，毕竟，生发过，也体会过生发过程中的种种快乐。这点点滴滴的快乐，正在植物及昆虫生息繁衍的骚动中，从泥土里、地表上以及它们的身体内部，向春天的深处传递。而这种骚动，与你内心的冷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山下的校园里，传来了热烈、激扬的音乐声和稚嫩的童音近乎呐喊的朗诵声，“好样的！”“加油！”“我们赢了！”热情与梦想，追求与渴望，在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被渲染得淋漓尽致。这样热烈的气氛与你所在的山坡仅有咫尺之遥，你感受到的，却是遥不可及的疏离。也许，这就是坚硬的现实与柔软的内心之间的距离？
　　“脱逃”，很久以来，你不止一次地想到这个词。而这个词，就象一根尖利的剌一直扎在你心中，又象是一剂可能上瘾的毒药浸淫着你的思维。你的时间，大半流失于这茫然的蛊惑中。而你困顿于其中，无以对抗。生活、爱情、快乐、痛苦、磨难、坚强，都只是一些交错闪现的词汇，在你的断片残简中，婉转回旋。
　　不记得是谁说过：“一个人和自己说话，也是对抗时光的方式。”你想，脱逃或许是对抗坚硬生活的最好方式。然而，你虽然常常迷失，却又常常清醒。你深知，不能逃脱的，除了无休无止的忧伤，还有如眼前生发着的春天的事物一样的牵念、祝福和爱恋。心若真的可以逃逸，那带血的痂痕，又如何得以一重又一重地覆盖？
　　当青春已成暮殇，你深知，在劳碌的世间，一个人一生的际遇，通常有着太多的缺憾和不完美，实现理想中的美，只是如水月镜花般可望而不可得，触目所见的，大多是无法拼凑成形的碎片。如此，脱逃似乎只是一个伪命题，无法成立，亦无法论证。
　　一颗冰凉的泪滴，终于顺着你的脸颊滑落。这是一颗积聚了许久的泪滴，它一直在你的心头盘亘着，却找不到落下的时机和借口。许多年以来，你已经习惯了伪装坚强和快乐，就算苦难和孤寂如经线和纬线，穿织着你破碎不堪的时光，你还能从生命的沉重中，捕捉些许细微的温暖和感动，以充盈你孱弱的内心，在静默中承受生硬。
　　你伸手掐下一朵小黄花，那细细的茎间，渗出白色的汁液。那是它的泪吗？花草也会有疼痛感吗？在发问的同时，你已回答着自己：花有泪，草有泪，树木也有泪。它们的疼痛，和你一样，都深藏于柔软的内心。

　　一只斑鸠从身后的草丛里扑愣愣地飞起，另一个山坡也传来一阵婉转的鸟鸣。它们和眼前的花草树木一样，是这座山的一部分，也是春天的一部分。它们在这里的存在和你在这里的存在，意义完全不同。
　　起身吧，深山野壑之间，也有着许多细腻的心思，杨柳依依，鸟雀脉脉。一些曲折的情节正在酝酿，等等待盛装出场，变成可以传说的故事。

　　你走出山林，汇于更加喧闹的人群中。你的孤寂依然，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在执着的贯穿：“有些事必须远去，有些人必须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