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出逃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56 编辑 <br /><br />　　　　　　　　　　　　　　　　　　　　　　　　１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万仙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那么山里要真是藏了一万个仙人，你想该是什么样子。有浣衣的仙女，有赤脚的大仙，有大肚子的弥勒，有足登莲花普度众生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或者还有一帮子被琼浆玉液灌晕了的亦仙亦俗的罗汉，正相互施展着魔法，切磋着道行深浅。当然，这些只是臆想，在脚步仍未踏进万仙山的地盘时，我还不敢想象此行的目的地到底有多美丽。
　　路旁，庄稼地里石头渐渐多了起来——和我的鲁西南平原不一样，到处都是土。我想这正是尴尬之处吧，要土没有纯粹的泥土，可以细细耕耘眼下的时光；要山没有象样的一座山，似熊，似虎，似猿，哪怕长成一只巨大蚂蚁的形状也好呀。这样人们就会奉为图腾，不远千里，来打听有关天地玄机的神话和传奇。
　　在万仙山就有。在悬崖上的村庄郭亮村就有。
　　我之所以说到出逃的字眼，是因为跟眼下的生活有关。喧嚣的时代，匆忙的脚步，很多人都被那些所谓的工作事业等等所纠缠，一年365天，好象大年初一拜完年后才能补个囫囵觉，剩下的不过是按部就班一天三晌的日子。出逃吧，像某个浪漫爱情电影里的男主角对女主角说，好象往外踏出一步，眼前就是明媚与自由，就有了可以任意翱翔的天空。
　　那么，出逃吧。我郑重地对自己说，万仙山的绿就扑面而来了。四周是嶙峋的山石，莽莽葱葱的树，还有相互纠缠攀沿的藤类植物，以及漫山遍野艳丽芬芳的花朵。果然，出逃的不止我一人，一辆又一辆车停在万仙山旅游接待处的停车场上，一个又一个和我一样奔波忙碌的人从车里鱼贯而出——为这次美丽的出逃掀开了章节。
　　　　　　　　　　　　　　　　　　　　　　　　　２
　　在马头山下，在一棵枯死的枣树旁边，我停下了脚步。这时没有风，梯田里的玉米和高粱兀自生长着，有些泛黄，是啊，庄稼哪有和树一样的根呢，可以攀附在岩石上，可以蜿蜒在绝壁上，甚至年深日久，能轻易掰开脚下的那块巨石，汲取着生命必须的养料和水分。
　　这也是一个村庄，是因为一个人的名字，而被叫做郭亮村。水村山郭亮堂堂，行笔至此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水灵灵的一行字来，写就写下了，就如此次出逃，不也推却了身边的许多纷纷扰扰，来到这个万仙云集之地？郭亮，我想是一个神话了的人物，因为勇敢，因为机智，甚至说只因为一次美丽却落魄的出逃，才成就了郭亮这样一个美丽的传奇。
　　故事说，西汉末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但负责此地税务和各项杂务的部门并不管这些，今天要，明天要，终于把村子里有个叫郭亮的人要红了眼，揭杆而起。人呐，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能得罪一个小人，何况我们的农民领袖也没得罪周军周大人啊。某日，周军串通好官军来捉拿郭亮，你想啊，周军，郭亮，同是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人，即便不是发小，也肯定是万仙山里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娃娃吧。就跟小时候捉迷藏一样，你这边找，我那里藏，藏来藏去弄得郭亮没有了可以充饥的粮食。于是出逃吧，逮一只苦命的山羊吊挂在这棵那时还未枯死的枣树上，下面架起一面鼓，嗵嗵，嗵嗵，嗵嗵，敲了三天三夜。周军可没琢磨透，单等明白过来，吐血而亡，我们的英雄郭亮已经沿着太行山脉出逃到山西。至今山西也有个郭亮村，有一种说法叫“河南有个活郭亮，山西有个死郭亮”。
　　至于传说的真实性，我无意去考证，想象着村民郭亮一路踉踉跄跄走来，会不会发出“失之，吾乡！”的感慨？或许吧，那个出逃的黄昏残阳如血，悬羊击鼓的声音擂得郭亮的胸口隐隐作痛，想着生长在一座悬崖上的村庄本就不易，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村庄啊，真的成了一个人的村庄。夜幕下的村庄如此静谧，我坐在村前干涸的小河里的一块巨石上，望着远方的夜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想，任体温穿透夜色温暖着石头，也让石头的冷静渐入胸膛。村庄。夜。守望。遥想。这一个个字词陌生而亲切。
　　今晚，郭亮，你是否也能感知，有一个人行色匆匆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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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虫鸣，应该是虫鸣。也只有虫鸣才让我这个乡下人听见了感到如此感动。嘶嘶？沙沙？滴滴？哩哩？好象都不能形容如此美妙的弦音。在鸳鸯湖前的巨石上，我小心翼翼里搜寻着这清丽的乐音，多么小小的一只小虫啊，瘦弱的身子，金黄的腿脚，一双透明的羽翼，在有节奏地震动着，吸引着它的虫子伴侣。岩石上的草有青有黄，还有几片枯枯的叶子——这将是它们甜蜜的爱巢。
　　爱，天地可鉴。当我暗自为这只小虫祝福的时候，才看清楚眼前两块巨石的轮廓，一块粗壮，显得洪武有力；另一块纤弱，秀气。执手相看，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在一起。
　　在郭亮，这是我听到的第二个传说。说是一个多情的男子爱上一个美丽的少女，他们花前月下，他们互诉衷肠，他们盟定三生，相亲相依，永不分离。可天有不测之风云呀，不知何时起，山里出了一窝贼寇，某日贼寇头子看见了在鸳鸯湖畔浣衣的美丽少女，垂涎三尺，并发誓一定要霸占为妻。此时的山色啊，是黯淡的，爱情的出口在哪里，怎样才能厮守这片爱的坚贞？无路可走的多情男女，纵身一跳，跃入鸳鸯湖里。过了千年万年，沧海变成了桑田，万仙山的层层红岩记录下多少岁月的点滴，永不分离的是化身为石的坚贞，有草的繁茂，有虫的私语，见证着爱恨绵长的生生世世。
　　闪过芸芸众生的身影，我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是一个流传已久的神话，还是一场爱恨里孤单的背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不是我一个人在感叹或唏嘘，这山间蜿蜒的小路也不是我一个人在行走，那么就当是一对爱的鸟儿飞过吧，抑或那只小虫多情的鸣唱，终于找到了自己执爱的伴侣，把爱写在天地间，写满这茫茫的人世里。
　　能读懂的，你是一个有爱的人。
　　　　　　　　　　　　　　　　　　　　　　　　４
　　一级，一级，山路并不太陡，所以也没费多大力气，就走到了通向喊泉的路口。
　　人这一辈子啊，是不是也如上山下山，小时候羡慕着高处远处的风景，踮着脚尖吵着闹着也要长大，单等走的累了，才发现眼前的风景不过如此；或者，更高处只是天或神在统领吧，便一点点消磨了意志。其实要我说，高也好，低也罢，只要走得坦然与快乐，人生，就有了小小的感动与满足。我不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但我信自己的感觉，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谁都是自己的主宰——除非你不愿意。
　　一样，我们在向往着仙界或天堂，仙界或天堂对尘世的渴盼哪一天又不在上演？或许还是那帮在董永家门前小河里沐浴的七位仙女吧，也许那个时候她们对爱的向往还有些朦胧，只是稍稍打开了天窗，便看见了太行深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万仙山。在这里，被贬的或主动递交了辞呈的神仙们像一个个凡夫俗子，一样食着人间烟火，一样体味着人世悲欢。偶尔化成一座山或一片云，在老天爷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度日。所以，仙女们也开始了美丽的出逃，逃下凡间，逃向俗尘，疯够了，玩累了，香汗淋漓，才发现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洗浴香体。这寂静的山林里哪里有水呢——不妨请一位龙王，把身子蜿蜒在太行山上，喷淋出晶莹，纯净的水滴。
　　喊泉。我到喊泉时还有些疑惑，什么水才有如此灵气，一喊便能汩汩而流。此时，山野里的花正艳，或许临了水吧，在喊泉的下方，有几株不知名的草开出金黄色的花，花间两只蜜蜂一只蝴蝶，还有一只身手敏捷的牛蝇。快门一闪，我知道它们将由此而永恒，那鲜艳的色彩，并不因为岁月的消逝而淡却，那温馨，不会因为季节的更替而消弭。
　　 这妖娆的尘世，这美丽的尘世，这多情的尘世，逃，逃，逃，有多少美丽而芬芳的乡野，就有多少出逃的脚步。我们一起站在喊泉崖下，忘情地呼喊——水更大了。洗涤一下吧，这蒙了尘垢的心灵，这疲惫而忘记了故乡的灵魂。
　　人的一生是不是都该有一个梦，可以日日靠近一个洁净，纯净的家园。这样，才有了人与自然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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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棵古柳前，我停下了脚步，好像在一位时间大师的面前，无所适从。如果我要问，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人人都和睦相处，树与山，鱼和水，鸟儿和天空，都会不离不弃？老柳会怎么说。你看它的容颜已经沧桑得不成样子，轮廓粗大的腰身，而今只空洞地散向天地，是在诉说烽火，还是在怀念一片“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田园？
　　又是出逃，还是那个战火不断的西汉末年。当汉光武帝刘秀的脚步蹒跚来到此地时，是不是曾经和一个叫郭亮的山民擦肩而过。当然，他们们肯定不认识，一个在庙堂之高，一个在江湖之远，一个身穿金缕玉衣，一个食不果腹，多么强烈的对比啊，又是多么滑稽的相遇，一个人刚刚被朝廷追杀赶向绝境，一个“率土之宾，莫非王臣”的王又来到这里，躲避着王莽的追杀，让一段历史从此开始出逃，并销声匿迹。汉柳，那中空的树洞据说是刘秀的藏身之所，后来又被一股穿越时光的风尘折断。再后来，枯木逢春，成就了一个不死的神话。
　　在这样的生命面前，我深感敬畏，不只因曾经躲藏过某位君王，也不为曾经历过多少狼烟与烽火。我看见了郭亮不死的信念，向上是天梯，向下是绝壁长廊；向前是崖上人家，向后是绵密的历史岩层。
　　心有多大，路就有多远，而我不过不是远方赶来的平凡人，从匆忙的时光里出逃，只为相遇这美丽的山山水水。
　　“Hello”。我用生硬的外语向一位老外打招呼。
　　“你好”。老外用生硬的汉语回敬。
　　相视一笑，不是君王，也曾一起穿越一段美丽的风景。从此，生动在彼此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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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等一场雨。或者，一场雨在等我。
　　当我从郭亮村前小河里的那块巨石上下来，此时，已经万家灯火，只有两只喜鹊还在小河旁的电线杆上亲昵。虽然我没听见他们多情的私语，也知道这该是一个想念的夜晚。
　　那雨就下了呢。在郭亮山庄，有幸听见了雨亲吻亿万斯年岩层的声音，有幸听见雨打核桃树的声音，有幸邂逅一场别人未等来的雨，酣畅，淋漓，浇透一个匆匆过客的梦。
　　远方你的你还好么？是不是也像我在一场他乡的雨里美丽出逃，穿过茫茫的夜色，穿过渺渺的红尘，渴望着一段湿淋淋的回忆。
　　背后依靠着莽莽葱葱的山，雨打红岩也敲打着我美丽出逃的心事。
　　出逃，不是叛逆。当我在离去的车窗前凝视这一抹抹青黛远去，某一块殷红的山崖上会不会残存我的一丝气息，正目送我渐行渐远。
　　出逃，多么美丽。就连那个雨中飘落的梦，也让回忆增添了几许甜蜜。出逃，给灵魂放一个假吧，好让呆板的生命多一点浪漫的旋律。